情何以堪
此時正值午後,駱玉華昏昏沉沉地睜開眼,輕挪了挪上,竟發現自己上身不再那麼僵硬,胸口也沒有前幾日那般撕心裂肺的痛!
心中一陣狐疑,不覺撩起領子看了看傷口,只見那片血肉模糊的地方已漸漸結痂,刀口處竟也開始有新肉長出。
深深地呼了口氣,她忙將衣服理好,自那日依歐陽凌的法子剜了一塊肉后,這幾日她始終處於昏迷狀態,只依稀感覺有人在旁邊說話,卻始終聽不清,眼睛雖能睜開,但視力卻十分模糊,再加上胸口鑽心的疼痛,使她痛不欲生。
「今日初幾了?」好不容易恢復了一些體力,她張了張嘴,這幾日來第一次說話。
認真掐指一算,她日子也不多了,據歐陽凌說那藥引需經過十日方可融入葯中,她記得昏迷前已經初一了,這會兒也不知道有沒有到初十。
「小姐醒了?」這時,正走到外屋的鳳兒聽見她聲音慌忙推了簾衝進來,臉上又是驚又是喜。
想不到小姐恢復得這麼快,這會兒說話倒也十分清楚。
駱玉華艱難地牽了牽嘴唇,目光不經意地瞥過鳳兒手中的葯碗,不禁皺了皺眉。
「今兒初五了。小姐,先服藥吧。」大約看出了她眼中的厭惡,鳳兒笑了笑,並不退縮,反而將葯碗推到了她面前。
原本她亦擔心小姐不肯服這帶著濃烈氣味的草藥,但公子卻笑說小姐一定會乖乖服下,只因她時間緊迫。
腦中不由又浮現出公子那日滿眼興味的表情,她雖不解,但心中卻是極其高興的,因為那是公子第一次對她笑。
「哦?」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駱玉華端起葯碗一口氣喝完,心中卻在暗自盤算著下一步該怎麼進行。
那日從市井回來她曾旁敲側擊地問過鳳兒一些有關歐陽凌的事,這才漸漸得知這歐陽凌在鳳玉國有著舉足輕重的作用,按照鳳兒的話來說,他基本可以算是皇父了。
據稱這鳳玉國剛上任不久的新帝正是歐陽凌一步步推上那個位置的。
若是如此的話,恐怕得由他出面幫忙才好!想到這些,她清了清嗓子又問道:「師兄這幾日可有來?」
鳳兒搖了搖頭,一面接過她手中的葯碗,卻見床上之人忽而皺起了眉頭,似乎有些不悅。於是忙又勸慰道:「公子許是最近公務繁忙,小姐莫生氣。大約過兩日就會來看望小姐。」
話畢,駱玉華臉上依舊未見任何變化,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
正說著,門外卻忽然響起了一片爽朗的笑聲,抬首間,只見歐陽凌白衣潔凈,如瓊枝一樹,栽種在青山綠水之間,盡得天地之精華;又似崑崙美玉,落於東南一隅,散發著淡淡華彩。
「公子。」乍見來人,鳳兒忙福了福身子,一臉困惑。
駱玉華望了來人一眼,神色依舊淡淡的,秀眉深鎖,兀自沉思著。
「可是怪師兄沒有來看你?」歐陽凌一面走過來,一面朝一旁呆著的鳳兒使了個眼色,示意她退下去。
駱玉華笑了笑,並無接話。
她知歐陽凌是明白人,便也不想與他虛於委蛇,目光只定定地望了他許久,唇角漸漸漾開抹笑。
「師兄應當知道瑩瑩心中所想,這會兒來心中怕早已有決定了。」說著右手撐床,艱難地想要直起身子來。
歐陽凌見她如此,立即會意,慌忙跨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扶著她靠在了一旁的軟枕上。
「沒想到瑩瑩竟是如此了解我的。那麼,師妹準備怎麼樣?」濃眉一挑,歐陽凌立即收起了一臉玩笑,認真地看向她,不覺在她身邊坐下了。
駱玉華沒有立即回答,她慢條斯理地將身上的被子拉高了些,企圖遮蓋住胸前隱隱透出血跡的地方,目光卻不曾在他臉上移動過。
豈料那一個小小的動作怎能逃過那雙精目,歐陽凌心中一驚,還未來得及說話,只聽一個輕細的聲音響起。
「師兄不用擔心瑩瑩的傷勢,如今已無大礙。」說完又頓了頓,故意忽略掉歐陽凌眼中的擔憂,繼續道:「瑩瑩想麻煩師兄替我約一個人。」
她眼中含笑,語氣自始之終都十分輕快,卻不知她的每一個強忍疼痛的表情看在歐陽凌眼中卻是分外心疼。
「約誰?」他的語速依舊不緊不慢,眉梢眼角的溫柔更是不曾動搖分毫。
駱玉華微閉了閉眼,再抬眸間,眼中亦多了幾分玩味的譏諷。
「如今的風始皇妃,五日後師兄安排我與她相見。」
話畢,歐陽凌立即睜大了眼,然而他望著她,心中竟不覺得生氣,只是莫名地震撼,如潮水般襲遍了全身。
「好,五日。五日後相見。」他似有深意地勾了勾唇角,聲音抑揚頓挫。
之後兩人又嘮叨了一些其他的事,直到快接近傍晚,歐陽凌才又滿臉躊躇地望著她,似乎有些話要說,張了幾次嘴,卻還是沒說出來。
「師兄有什麼事直說便是。」一眼看出了他的猶豫,駱玉華略微疲憊地微閉起雙目,輕聲問道。
這一下午縱然歐陽凌一直盡量與她說些有趣的開心事,可是胸口一陣又一陣的疼痛越來越快地蔓延開來……
「瑩瑩還是早點休息吧,其他事過幾日我再告訴你。」皺了皺眉頭,歐陽凌忙扶著她,讓她躺下去,替她蓋被子間不覺快速看了眼她的胸口,眼中一驚。
只見那原本纏著的白色紗布如今已鮮紅一片,驚心動魄。
於是,他忙退了出來,暗自叫了屋外守著的鳳兒,一臉嚴肅地囑咐了她立即進去換藥,而後又不放心地站在外面呆了會,直到燭燈亮起,這才拖著沉重的步子走出了院子外。
次日,一大早歐陽凌便急匆匆地趕進了皇宮。
朝後,御書房內,只見一名身著龍袍的男子立於窗前,雙手疊於身後,頭戴吉服冠,胸前掛朝珠,腰系吉服帶,腳蹬皂靴,轉首間,但瞧一張溫潤的臉龐,清秀中見英氣,儒雅中見傲骨,斯文中見威武,優雅中見陽剛。
這便是鳳玉新帝玉宇軒。
一踏進來,歐陽凌先按照規矩行完君臣之禮,而後便默然地立於一邊也不作聲。
「凌愛卿可知朕召你為何事?」玉宇軒緩緩走至他身邊,嗓音中聽不出半分喜怒。
聞言,歐陽凌略微一怔,心中暗自揣摩了一陣后,依舊猜不出這新帝心思。
若說如今天下尚是太平,就連國勢強大的穆國近些日子也並未有何動靜,只是得一些探子報那新皇日夜召集天下畫師,幾日幾夜於宮中為作一女子畫像。
於是天下人便紛紛揣測:當今清皇妃是何等天仙女子,竟得如此新皇如此抬愛?
對於這些,歐陽凌皆不過一笑了之,他曾說於駱瑩瑩聽,本想以此斷了她的念頭,卻不想駱瑩瑩聽后也只淡淡一笑,面容舉止竟無任何異樣。
一時令他大驚,心中暗暗揣摩著這一刀竟是真讓她無心亦無情?
淡然掃了眼那張失神的臉,玉宇軒不由輕笑道:「沒想到凌愛卿倒也有走神的時候。」說罷立即一轉語氣,關心道:「不知愛卿這位妹妹如今身子可大好?」
聲音隱約夾雜了一些不明的調侃之意,歐陽凌皺了皺眉,一抬頭卻見玉宇軒一臉若有所思地望向他。
「臣妹早先染了風寒,如今蒙皇上記掛,倒是好了一些,只是卻依舊咳嗽不止,恐怕得需過了這幾日便可微微恢復些。」心下微有幾分疑惑,他不卑不亢地回道。
他實在有些不明白這新帝為何總是有意無意地提起瑩瑩,若說只單單是因為他身份的緣故,這理由不免太過牽強。
「哦?五日後朕宴請百官,愛卿到時別忘了帶你那位妹妹一同前來。」嘴角微微翹起,玉宇軒的聲音十分溫和,並且隱約能聽出幾分笑意。
語畢,歐陽凌怔了一下,目光不由帶了幾分不解看向新帝。
再確定新帝臉上未有何不悅神色后,便又行了禮,沉聲道:「臣妹何得何能獲此殊榮?只怕臣那妹子實在消受不起,如今尚卧病在床,三日內奈何也下不地,更何況出府?」
說完,眉頭深皺了起來,若不是鑒於身份特殊,他是斷斷不敢說出這麼一番話來。
頃刻間,殿內氣氛異常詭秘起來,兩人均保持沉默。
歐陽凌悄然觀察著新帝的神色,卻見他挑高了眉,目光飄忽不定,似乎又想到了一些別的事。
一柱香工夫后,聲音再次響起,不同的是這次夾雜了一些壓迫性的威嚴:「七日,七日夠不夠?朕明日便派宮中最好的太醫前去診視,另外再賜千年人蔘兩支,雪蓮兩支。」
說完轉過身,目光投射出兩道精光望向歐陽凌。
心中頓時領會,他知道這一次怕是不能拒絕了,於是忙謝了禮,急急回到了府中。
看來有些問題他是不得不問瑩瑩了!
一回府,歐陽凌先召來鳳兒細細地問過了一日的情況后,這才換下了朝服,著了件青色的長衫來到了駱玉華住的院子里。
漫步於青石相鋪的小徑上,他走得很慢,不時走走停停,眉間一直籠罩著一抹愁緒。
不知不覺中,腳步已邁進栽種了大片菊花的園子里,空氣中流動著一種淡淡地香氣夾雜著一股特殊的草藥味,非但不覺得濃烈襲鼻,卻反而有種格外清爽的感覺。
「師兄來了?」還未進屋,便聽一個溫柔的聲音響起。
他抬了抬眉,定睛一看,只見駱玉華此刻坐於窗邊,正笑盈盈地望著她。
目光不由柔和下來,再一望卻瞥到她身著一件大紅色袍子,遠遠望去,一紅一白,將臉上駭人的憔悴映襯得越發令人心驚。
「不是喜愛白色嗎?何故穿這俗艷之色?」興許是那鮮艷的紅刺了他的眼,他的語氣忽然有些惱怒。
淡淡望了他一眼,駱玉華又低頭看了自己身上的打扮,只彎唇一笑。
「師兄不喜愛,我便不穿就是。」她的聲音香兒淺淺的,飄蕩在空中,有種虛渺到不真實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