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帆過盡

千帆過盡

「想兒似乎又忘了規矩。」他抬高了右眉,一邊將手中的玉杯放下了,聲音略微有些陰冷。

那唐香兒聽罷也不惱怒,笑臉僵滯了一下后,又緩緩走上前,見玉杯已空去大半,臉上一陣喜色。

「臣妾知錯,日後必不會再擅自闖進來,下不為例。皇上您且喝了它,也不枉臣妾費了那樣一番苦心。」唐香兒笑道,眼中閃了幾分笑意。

只是這些看在穆子墨眼中,卻越發不對勁。

他躊躇地望了眼案上十分粘稠的液體,再狐疑地望了唐香兒幾眼,輕笑了一聲道:「天價?既是如此,那朕便喝了。」

黑眸諱莫如深地掃了她一眼,他便防備性地飲了幾口入喉,卻並未咽下,只提了一口氣用功含於喉間深處。

「那你可說說這功效有何用?若是沒功效,這清兒可是要安上欺君之名了。」嘴間帶笑,淺淺的,卻並未入眼。

唐香兒聽罷怔了一下,臉上笑容一僵,隨後又綻出了抹更帶得意的笑容。

「皇上下月自然便知。」說話間,卻是長長鬆了口氣。

話畢,穆子墨卻是心下一驚,他猛然皺起了眉,鷹目突然如兩把冰劍射向她,久久不語。

那冷到心底的寒光莫名使唐香兒渾身一顫,她怔怔地對上那雙眼,心中一陣不知所措。

那目光她再熟悉不過了,每當他用這種審視的目光看向她時,就意味著他對她產生了懷疑。

曾經有一次,駱瑩瑩被抓得第二晚,他也是這麼就看著她,很長很長時間都不說話,最後只嘆了口氣,而後幾個月都沒有再與她說過一句話。

心中的恐懼越來越深,她忙福了身子,強顏鎮定笑道:「皇上注意身子,那妾身告退了。」

說完,步子早已邁開,滿眼驚恐地走出去……

「清兒,這一次你還是不願意說么?」十幾步的距離,她卻走得膽戰心驚,每一步都深深感到身後兩道寒光冰冷的要刺入她的心臟。

心裡咯噔一聲,她愣愣地站在原地,身子僵硬無比。

末了,她知道,這一次她又輸了。

「喝下此葯后,皇上將徹底脫離情毒之苦。」頓了一會兒,她霍地轉過身,語氣輕飄飄,鳳目卻是異常堅定地望向殿上之人。

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安慰著自己:值得,這都是值得的!

穆子墨不動聲色地緊緊盯著她,隔著一丈的距離,那雙眼穿透黑夜直直望進了她心中。

「情毒之葯但凡只要用下毒之人心口上那塊肉作藥引,便可痊癒。」這一刻,她索性選擇了坦白。

她要他知道那個女人已經不再是以前的駱瑩瑩,不再會為他心跳,為他擾。他的身邊只剩下她,最後也只有她!

心瞬間沉了下去,穆子墨霍地站起身,目光沾了黑夜的陰沉,死死地盯著她,面目漸漸變得猙獰,眼中是溺水一般的絕望和震撼:「這……就是你所謂的天價?」

砰的一聲,他重重拍向案上,隨著玉杯的落地,剎那間他忽然噴出一口血來,鮮紅地滴在地毯上,如盛開的血薔薇。

他呆然地凝視著地上那塊血跡,卻早已分不清這究竟是誰的血?

「漠……」唐香兒見狀,頓時大驚失色,驀地追上去,直接用袖子往他嘴邊抹去。

手還未夠著,即被一股強力推開,她失了重心地跌坐在地毯上,抬頭獃獃望向穆子墨,卻見他嘴角帶血,眼中的傷痛如萬年寒冰,再也化不開。

「無心無情,漠,忘了她吧,她再也不會是以前的駱瑩瑩了。」自嘲地笑了兩聲,她的眼中忽然又閃現出璀璨的光輝,就如一個勝利的女人。

無心無情……胸口瞬間如灼燒了一般的疼痛,他痛苦地閉上眼,心中悲鳴萬千:她竟真要如此絕情么?無心無情,瑩瑩,你讓我情何以堪?

他忽然想起婚宴上她的絕望。因為只要一想到她絕望,他的眼前便會閃現出那雙傷痕纍纍的眼睛,每一次想到總能生生地灼爛他心頭那道難以癒合的傷。

害怕,害怕,他此生再多的生死一線,也從未如此害怕過。不止是害怕,除了害怕,還有極度的驚恐和深切的無力感。

「她要什麼?」許久后,他長長舒了一口氣,那一聲長嘆,彷彿將他渾身的力氣抽光,頓時整個人消沉下去……

她就這樣一動不動地望著他,第一次,她在他眼中找到了一種叫做悲切的東西,如一個尋常男人一般。

很多時候,她曾想,他是如此地高高在上,甚至人世間的七情六慾他都可以不要,於是她一次又一次地仰望他,安慰自己,就算沒有心,但她還是他的唯一。

可是現在,她糊塗了,她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這種挫敗到無以覆加的感受,彷彿自己努力的一切最終原來都是自欺欺人。

「她的兒子。」輕飄飄地吐出一句話,她無力地咽下滿心的苦澀。

兒子?他苦笑著搖了搖頭,而後長久地閉上了那雙幽深悲傷的眼睛……

秋葉蒼蒼,殘花蔌蔌,夜正濃,情已殤。

「來人,從今日起將清皇妃軟禁於清幽殿內,沒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前去探視。」良久后,他揮了揮手,聲音第一次失了往日的霸氣與驕傲,那只是一個普通男子的聲音。

聽罷,她只笑了笑,緩緩從地上爬起,站了起來,一步一步向殿外走去,不急不徐,跨出門檻的那一刻,卻又突然停下腳步,仰天長笑,眼中悄然淌出一滴淚來:「漠,你告訴我,我究竟得到了什麼?」

說完,身體忍不住顫慄發抖,終究艱難地走了出去。

半窗殘月,最是離人淚。

這一夜,月無眠。

星稀月蒙時,一個黑影帶著一身風塵閃進了殿內。

「你立即下去準備,朕三日後要到鳳玉,另外,把照顧太子的女宮也帶去。」沙啞的聲音難掩傷痛,穆子墨一手撐著額,表情異常落寞。

殿下黑影先是一怔,而後複雜地望了殿上之人一眼,又迅速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清冷的宮殿,燭燈忽明忽暗,沉寂的夜中,不知是誰落下了一聲長嘆。

年年今夜月華如練長是人千里。

國師府中。

歐陽凌閑散地躺於塌上,俊臉安祥,濃眉深深鎖緊。

「小姐醒了沒有?」這已經是他第六次問了。

昨日情毒毒發之日,他一夜未闔眼,心中糾結著她的傷勢,整整一晚都焦慮、不安。不斷地遣人過去打探,每一次回來都道景象慘不忍睹。

他沒有過去,只因惟恐心中承受不了那樣的慘景;只因他懂她,深知她那倔強個性,從不願意被人看見自己脆弱的一面,可這整整一天,他心中卻如冰火兩重天,不斷地遭受著擔憂和害怕的折磨。

情毒反噬的痛苦他雖未嘗過,但他卻親眼目睹過一些人因承受不了那鑽心的痛苦自殘,甚至一心求死。

「沒有。昨日奴婢按照公子的吩咐給她下了葯,這會兒應該還不至醒。」鳳兒秀眉蹙起,心中也是十分擔憂。

昨日小姐執意不讓她進屋,她在外面守著焦心不已,起先房間里還有些細碎的動靜,可到後來完全消失了聲音,她終忍不住衝進去一看,卻見一個白色的身影扒著床,渾身被汗浸的濕漉漉,下巴上也被生生咬爛了,血肉模糊,蒼白的如冰雪的臉上覆滿了一層層汗水,那情景著實不忍入目……

而後惟恐她傷害自己,她才不得已用了公子送過來的葯。

「明日應該清醒了,只是這葯也不可多食,容易使人產生幻覺,只怕這病還得靠她自己的意志力。」長長嘆了口氣,歐陽凌皺緊了眉,眼中滿是心痛。

一步錯步步錯,若早知今日,當初他勢必不會讓她入風始。

情字,當真是錯不得!

「我過去看看她。」心中牽腸掛肚,他驀地站起身,大步走出了門外。

院里,是隨風搖曳的花,無論多麼奼紫嫣紅,此時都被蒙上了一層黯然的蕭瑟。

歐陽凌立在院中,目光飄忽不定地望著那扇關緊了的窗戶,一直怔怔地站在原地。

他記得每次前來,總能看見她坐在窗邊,眼神毫無焦距地看著外面,彷彿只是一個軀殼,只每每看見他來時,眼中才會多了幾分神采,那種光芒常使他挪不開眼,心裡兀自高興著。

可如今,遠遠望去,竟連這一絲期盼也沒有了,除了凄涼,他甚至找不出其他詞語可以形容這一切。

「去把窗戶打開吧,她喜歡這樣。」幽幽嘆了口氣,輕飄飄的一句話卻含了無盡的苦澀。

身後的鳳兒聽畢,先是一愣,而後望著那個修長的背影,眼中盛滿了不可言喻的失落。

九月的天,空氣中淡淡地漂浮著一片片細小乾枯的花瓣,木窗一開,頓時有幾朵悄然飄了進來,落在粉色的地毯上。

歐陽凌慢慢地走了進來,一步一步,彷彿都承載了一個心情,複雜而又沉重。

右手輕拉珠簾,他望了四周一圈,遲疑了一下,最後將焦距對向了床上的人。

步子不知不覺邁了過去,帶著疼惜和不舍,他的妹妹如今何以變成這副模樣?

他輕輕地撩開紗幔,望了眼那張蒼白得叫人害怕的臉,目光最後停在了她纏滿了白紗的胸口上。

為了他,這一世究竟值得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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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堂妃不愁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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