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大白

真相大白

湖裡的月,像是被揉碎了,碎碎片片地在水中蕩漾著。

他失神落魄地望著她,目光由震撼到悲哀,再到絕望,耳邊忽然又響起一個尖銳的聲音:如今她再也不是以前的駱瑩瑩,無心便無情。

剎那間,他驀地傾向前,趁她還未反應之際,右手快速地扯開她的胸口,目光在望見那層層滲血的清紗時,再也控制不住,渾身頓時如失去了重心,踉蹌地向後退去……

絕望,伴隨著從地面傳遞到他身上的冰涼、寒冷,緩慢佔據了他的全部感覺。

而他的心,彷彿隨著直覺,亦漸漸死去,只剩下悉數的絕望。五臟六腑在顫抖,靈魂瞬間如被抽空……

「我和你之間的糾葛因情毒而起,如今既然你身上情毒已解,我們從此便互不相欠。」她望了他一眼,水波至始之終沒有起過一絲波瀾。

窗外,朔風驟起,將軒窗撞得不斷開闔,繫於絲帶下的青絲如鬼魅般肆意飄散,仿如隨時要飛揚到穹窿之上。

「好一個互不相欠。人人只道風始之帝冷漠無情,可卻不想這世間卻有一個女子為之更甚。」他側頭望向闌外的銀月,夜風將他披散的長發吹過眼前亂入風中,他一動不動地痴望,宛若一尊完美的玉雕。

秀眉微蹙,她淡淡地掃了他一眼,嘴角漸漸浮現出一絲嘲諷的笑容。

「往事已成空,說這些又有何用?如今我暫居國師府內,銳兒……你派人將他送來便成,若是不方便,我可以遣人來接孩子。」驀地站起身,她的聲音很輕,不待他回答,她便大步走了出去……

望雲湖畔,豐蓮潤水,華陽初上,湖水漣漪。

「再坐坐吧,日後……怕是沒有機會了。」

他的話被埋沒在一聲響掣天地的雷鳴中,血紅色的閃電在天幕上扯開一道裂縫,電光明滅間,豆大的雨水從天空傾盆落下。

直立的身子微縮,她回頭望他,卻見他的目光斑斑點點盈滿乞冀,剎那間,心頭驀然銳痛,像被細針扎在柔軟的角落,喉嚨里嗬嗬數聲,發不出一個完整的聲音,想要呼吸,卻怎麼也找不到呼吸的辦法。

曾幾何起,曾經清冷得讓人畏懼的聲音,現下卻滿是哀求與孤寂。

最終,她緩緩走近,繞過他身邊,又在方才的位子上坐了下來。

兩人無言對望,夜風刮過臉龐,刺冷寒骨。

「秋天了,卻還這麼多雨。」彷彿自言自語,她望了窗外一眼,嘴角微揚。

穆子墨默然地望著她,每一眼那麼仔細、那麼深刻,彷彿要將她徹底融進血液中。

靜默中,惟有風雷聲滾滾橫亘在長空下,千言萬語,無聲地被雨水洗刷。

「再坐半個時辰吧,銳兒我已經派人護送到國師府,你無須擔心。如今仔細回想起來,我們似乎不曾如此平和地談過話,沒想到唯一的一次卻也是最後一次。」他的聲音忽然平靜了下來,笑得分外凄清,讓她不忍再看,慌忙垂下眼帘,逃開了他那一瞬間的極致瀲灧。

幾時起,曾經那雙睥睨天下黑眸如今卻盛滿了深深的哀痛?

胸中一緊,她點了點頭,紅唇隨即緊抿在一起。

「多年前,我是天下最得意的皇子,縱然生在皇家,但父皇母后卻將無盡的愛給了我。只是這美好的一切在一夜之間全變了。想必你也聽說過多年前的那場血色宮變。那晚,他手刃父皇,而後逼死母后,一夜之間曾經的後宮三千皆數變成一具具血紅的屍體,而當時只有十六歲的我親眼目睹了這一切。他是我唯一的親生兄長,在那個勾心鬥角的環境中,他待我甚至如父。可是不知何時起,他就變了,而那一夜慘絕人寰的滅殺卻僅僅因為一個可笑的謠言。當時宸王的母妃榮寵天下,父皇對宸王也是極其用心,因此朝廷中便開始流傳父皇已擬了旨意,預將這天下之位交給宸王。於是他急了,便暗地裡買通父皇身邊的人,並得到確切消息父皇確實擬了聖旨。而那時候宮內的形勢也十分危急,宸王也已暗中招兵買馬,最後為了爭得主動權,皇兄變親手製造了當時震驚天下的宮傾之亂。只可惜老天卻從中開了個玩笑,那一夜他拿到了那份傳說中的聖旨,可惜上頭寫下的名字不是穆子宸,而是那時才十六歲的我……」說到這兒他突然停下了,目光浮出無盡的悲戚:「我想這個結果一定是他沒有想到的。從那以後,他就如變了一個人。我心中很清楚對於我他十分愧疚,只不過當我親眼目睹他刺死父皇、母后被迫自盡那一幕起,就註定了這一生我無法原諒他。從那后,我開始暗中積聚力量,在各地布下眼線,勢力也漸漸擴大,直至成為天下最有利的掌權者。然而,因為你卻將這一切全打亂了。其實皇兄一直都想將皇位還給我,之中也許他還在猶豫,可卻是你將這一切皆數提前了。我與皇兄很早就已知道穆子祥的真實身份,只可憾他隱藏得太好,以至我們根本沒辦法拿到確切的證據,直到你犯下了那個錯。」

他深呼了口氣,眼中閃過一抹受傷的神色,是沉痛,亦或惋惜,令人無處深究。

「那日晚他讓我做了兩個選擇:其一:將你除掉。只因他認定了你對我的影響。再加上你師兄在鳳玉的影響以及他與穆子祥的密切關係,為避免將來利用你來威脅風始,皇兄斷定你……留不得。其二:休了你,扶正唐香兒,由他將你秘密送出風始。」

他斷斷續續地說著,帶著粗重的喘息,他的嗓音嘶啞,像被砂紙挫過。

頃刻間,各種滋味酸酸澀澀地充溢在心頭,溫溫熱熱地奔騰在血管中,她下意識地握緊了雙手,牙齒緊緊地咬住下唇。

「也許你會質疑這兩個選擇我都可以不選的。」悲涼的聲音投出無盡的哀傷與無奈,他複雜地望了她一眼,繼而道:「可當時的情形卻逼得我不得不作出選擇。鳳玉當時正值皇權更替的關鍵時刻,換句話說穆子祥那時便等於掌握了實權,而風始呢?兵權分散,至今五分之一兵權依舊未收回,再加之穆子宸從中破壞,因此那種局勢下,我與穆子月是萬萬容不得有分歧的。成親那晚其實也是皇兄送走你的日子,我深知皇兄必不會放過你,便派閃電在暗中保護你,可卻沒想到最後你竟是被歐陽凌給帶走了……再相見時,沒想到你會選擇這樣殘忍的方式。」

傷!痛!辛酸和悔恨!齊齊湧上心頭,交織纏綿成無邊的業火,灼燒著他的靈魂,他被燒得支離破碎,眸間落下一片片心碎。

「這樣挺好,你得到了你想得到的,我也不用再虧欠於你。」心中頓時空無一物,彷彿已經失去了任何感覺,她的聲音鎮定凄涼。

軒窗沉影,夜風薄涼,任風也吹不去滿心愴然,和眼角悄然遺落的哀傷。

「虧欠?是啊,駱瑩瑩,從此以後你可以心安理得地把我忘了。」他忽然咬緊下顎,臉頰緊繃,目光微抖。

她抿了抿唇,睜大眼,怔目看著他的臉,他的唇上顯出淡淡的血色,精神萎靡,但目光如沉落烏雲中的星辰,壓抑得人喘不過氣來。

「也許沒有了恨,你也會忘了我。穆子墨,其實你我本就因恨而聯繫在一起,你所自以為是的愛其實不過是恨而已,恨到捨棄不了。」她無情的話語頃刻間讓那雙眼萬劫不覆地陷入黑暗中。

他驀地欺近,雙目森冷地盯住她,微微上挑的眼角全沒了平日里的神韻,沉重得彷彿要融入窗外的陰霾中。

「不錯,我恨你,當初若不是柳湘雲已兵權將你護住,也許你早不在人世。只可惜,她自以為這樣而來一則可以保住你性命,二則可以將我籠絡進柳氏力量,卻不想其實這一步更將柳氏推入了深淵。我穆子墨向來是人犯我一寸,我便還人一尺。我哪能容得她再興風作浪?可惜你,駱瑩瑩,原本我想我是該殺了你的,多少次,也許是老天待你不薄,你竟然都逃脫了。」

他半眯起眼,複雜地望著她,卻見那張臉依舊波瀾不驚,彷彿這一切都在預料中,顯得多麼可笑!

末了,他頹然坐倒在椅中,仰頭閉上眼,強壓下心頭翻滾的惆悵,卻擋不住那些紛至沓來的記憶。

「後來,你懷了銳兒,我曾暗中默認李容兒加害於你,本想將這個孩子弄掉,可嘆最後卻只有你生下了我的孩子。而後為了保護銳兒,我便將你留了下來,因為我深知世間沒有一個女子比你更能護好他。直到最後一次,我明知你的計劃卻並沒有阻止你,只因那時候王府已保不住銳兒。女人之間的爭鬥我從小看到大,李容兒的性子怎樣我很了解,她必不會輕易放過孩子。所以我讓你逃……」

他的眼睛依舊閉著,聲音越來越低沉,面容也顯得十分憔悴。

「如今回憶起來,我後悔了,若不放走你,後來發生的一系列事也必不會越來越脫離我的控制,尤其是對你。瑩瑩,你說恨到捨棄不了,卻只說對了一半。這些日子以來,我常常在想究竟是你身上哪一點吸引了我,可是我到現在亦沒有找到答案。但是我卻明白了一點。」話止,他忽然傾過身,雙手捧住了她的臉,強迫她面對他。

他的視線望進她的眼中,他的眼眸里交錯著深藏的痛楚:「那就是恨一個人就必須立即殺了他,否則關注越多,後患無窮。」

他諱莫如深地吐出最後四個字,黑曜石般的眼中流動著灼人的情意。

胸口莫名地酸脹,彷彿有什麼東西正在孕育生長,隨時要衝體而出。傷口的位置,疼得無法忍受,疼得讓人連呼吸都覺是件費儘力氣的難事。

她一笑而過,無波的眼中依舊讓人捕捉不到半分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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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堂妃不愁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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