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金譽奇
林奇根本沒搭話,臉上一副事不關己的淡然表情。這是幾個意思?我暗暗咬了咬牙,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自然,「他是我......是我學校的老師。」
林奇顯然對我的回答並不滿意,冷著張俊臉,唇角一抽。
「喲,這老師看著年紀不大嘛,還是個挺俊的後生。」姥姥朝林奇打了個招呼,示意他坐到床頭。
「姥姥,我剛大學畢業,本來也沒比簡瓊大幾歲。」林奇很自然地坐到姥姥身邊。這貨撒謊都不臉紅,都三十齣頭的人了,還剛剛大學畢業。不過他人長的帥,看起來自然年輕,說是剛畢業也沒人懷疑。
「簡瓊這孩子從小就任性,都是讓她媽給慣壞的,老師還要多擔待呀。」看來,姥姥對我倆說的話還真信了。
「不會,簡瓊性子好,我很喜歡。而且,我家祖上以前也在這村子里住過,算是這裡的人。」林奇的聲音很自然,我卻忍不住臉色一紅。
姥姥肯定也聽出了他話裡有話,呵呵大笑了兩聲,「你是哪家的後生?叫什麼名字?」
「金家,金譽奇。」林奇說這話時嘴角含笑,但離他很近的我,清楚地瞧見他眉心動了動。
姥姥的神色一變,但很快就恢復了常態。拉著我手嘮了一會兒,姥姥忽然就冒出句,「剛聽見有嗩吶聲,不知道是村子里誰又走了。」
我心裡一驚,「在村西頭吧,離這裡挺遠的,那戶人家我不認得。」
「哦。」姥姥垂了垂眼皮,似乎是有些累了,「小丫頭,你還沒回老宅看你舅舅、舅媽吧。你先過去,我有話要和這後生說。」
「哦。」我應了一聲,走出門去。心下狐疑,姥姥找林奇會有什麼話說,還有,剛剛林奇為什麼會說自己是金家人,叫金譽奇,他不是最恨金家嗎?
上午我舅媽鬧了那麼一出,我自然不會自己去老宅,坐到車上等他。
過了一會兒,就見林奇從屋子裡出來,午後的陽光傾灑在他狹長的鳳眸和像小扇子一樣撲閃的睫毛上,那雙深邃的眼睛里彷彿能跳躍出暖金色的光。
他望著坐在車裡的我,徑直走過來,眼神和煦又溫柔,只在一瞬間就溫暖了我那顆孤寂無助的心。
我和林奇回到老宅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本來按照老家的風俗,靈堂至少要擺上一天,第二天下午發喪。
可我舅媽不想讓我媽的屍體在家裡多停,執意當天就要下葬。我腦袋不太靈光的舅舅站在一邊一直沒出聲,他在家裡從來就是個不管事的。
我本就不想在這裡多待,也想著讓我媽早點入土為安,所以就同意了。可我料想不到的問題又來了。
按照慣例,村裡人死了,都要擺路祭。就是送殯的隊伍走到哪家,哪家就在門口擺上祭奠的貢品,以示悼念,而死者的親屬則要磕頭答謝。
磕頭答謝一般要由死者的長子來做,可我媽沒兒子,照理應該讓侄子來代替。可村裡的族長一提出來,我舅媽就炸了,「不行!我和他爹可都活著呢,這樣就替別人去當孝子,不吉利!」
隨即她一下把矛頭轉向了我,「就是這個掃把星,剋死了她自己的媽。要不是她一晚上沒回家,她媽出門去找,根本就不會出了車禍。
還有她姥,那年就是為了上山給她摘棗子吃,才摔斷了腿,現在又想來禍害我們!她就是惡人轉世,註定要來受罰還債......」
「住嘴!」林奇一拳錘在我舅媽身旁的牆壁上,「碰」的一聲,我舅媽嚇得立時閉了嘴。
我木然地看著眼前的一切,整個腦子裡嗡嗡作響,原來我媽是為了出去找我才出了車禍,而我姥的腿,也是因為我。
跌跌撞撞地跑出門,我腦子裡全是她剛剛說過的話,「就是這個掃把星,剋死了她自己的媽。還有她姥姥,就是為了上山給她打棗子吃,才摔斷了腿......她就是惡人轉世,註定要來受罰還債!」
我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感覺身體里再也沒有力氣的時候,一屁股癱坐在村頭的小河邊。
急促的剎車聲,林奇從車上跳下來,幾步走到我面前,他竟然一直開車跟著我。
我的身體被他拉扯進懷裡,「起來,地上涼。」
我執拗地掙扎,「別碰我,離我遠點,我是掃把星,我害了......我媽,害了我姥。」
「你不是。別把什麼都往自己身上攬,不是你的錯。」他溫軟的薄唇吻上我的臉,一點一點,直到吻幹了那裡所有的淚痕。
「我是掃把星,會害了你,你......走吧,別管我了。」我聲音無力還帶著哭腔,嘴裡這樣說,心裡其實特害怕他真的就這樣扔下我。
「傻瓜,都和你說了,我是窮奇轉世,註定要來世上受罰還債,你會離開我嗎?」他低下頭湊近我,漆黑深邃的眸子就那麼鎖著我,彷彿能把我吸進去。
「不會!」窩在他懷裡,我聲音堅定地搖頭。
眼前這個男人現在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能夠依靠的人,儘管他不愛我,也不讓我愛,但他依然是我在心裡追逐了六年的男人。讓我離開他,除非他不要我。
滿意地勾唇,他把我直接抱上了車,「當某些事情無法迴避,我們就要想辦法面對。」
最後,為我媽路祭磕頭的是林奇。他當著所有族人的面對我說,「你媽辛苦養大的女兒現在成了我的女人,做這些是我應該的。」
很多年以後,再回想起這些,我才意識到當時的林奇已經有所改變,而這些改變是源於他和姥姥的那次談話。正是那次簡短的談話,不僅使我偏離了原本的人生軌跡,也終於把他拽回了金家的漩渦......
白色的麻布孝衣遮住了筆挺的黑色西裝,他的每一步路,每一個動作都工整嚴謹,一絲不苟,透露出獨屬於這個男人悲愴又烈性的凜冽風情。
俗話說,「孝子頭滿街留」。我們村子很大,而且祖祖輩輩都住這兒,幾乎家家都擺了路祭。
整條村子走完,林奇額頭綁著的白色孝帶已經被鮮血暈濕了一大片。村口最後一家,他長腿抖了幾下差點站不起來,我心裡一急想要跑過去扶他。他朝我擺擺手,唇角一抿,脊背用力,長身挺直,沒吭一聲。
看著我媽的棺木被蓋上一鍬鍬黃土,一種巨大的悲慟從心底襲來,但我已經流不出一滴眼淚,一陣頭暈目眩,我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