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一章抱金磚(六)
二人沒有在這邊待得太久,靜姝對梅州城並沒有特殊的感情,大約是她生在皇城的緣故,她有時候會覺得梅州城太過壓抑,沒有生氣。
但皇城也不是很好的地方,她在那裡過得好,都是因為權勢。
說起來,靜姝比她的母親關盼更不念人情,更聰明心冷。
關盼當初很容易便被鍾錦的性情打動,嫁給他為妻,鍾錦待她足夠好,關盼也願意為付出真心。
他們當年或許不知道什麼是「愛」,但這麼多年下來,那些沒有說出口的話,都在過去的日子裡。
靜姝不一樣,如林徹所料,她擁有的實在太多,長輩們待她如珠如寶,她過得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林徹的喜歡,對她來說,並非必要。
靜姝有時候也希望自己能像母親一樣,但她有許多裝點,林徹的喜歡,如果也只是裝點,對她來說,就沒有必要。
眼下就應下來,靜姝覺得這不是很好。
何況林徹比她小了好幾歲,好像大多數男人的喜歡,一來不長久,二來並非最重要,或許有一日,他看見了更值得得到的東西,林徹便會放下這些。
經書坐在離開梅州城的船上,心中思緒繁雜。
果然,感情之事,是世上第一等的麻煩。
喜歡有喜歡的麻煩,譬如林徹。
不喜歡又是不喜歡的麻煩,譬如靜姝。
林徹是個有恆心有毅力的人,傷懷了半日,便打起精神,又來找靜姝,不過這一回沒有再說起兒女情長。
感情確實重要,不過得先處理銀子的事情。
林徹連夜清點了自己的家業,他日後要娶靜姝姐姐,身為男子,總不能他的家業還沒有靜姝姐姐多,這不行。
靜姝也不是愛黏黏糊糊的人,兩人不提那些叫人心煩的事情,只說錢,還是很合拍的。
靜姝在江寧府待了一日。
她有以為表姑母,多年前在江寧府這邊小產離世,是母親姑姑還有謝家表姑都很關心的人。
靜姝聽說這位表姑母小時候還抱過她,還是個敢毀掉自己親事的女子,只是後來心灰意冷無奈妥協父母之手,嫁人後丟了性命。
靜姝很為她惋惜,這日去祭拜,便對林徹說道,「表姑母實在太可惜了,她若能夠好好活著,挑個自己順眼的人過日子,那該多好啊,你說她也是,當年若她請我娘幫忙,我娘肯定會幫著她的,她又是何苦,因著母親逼迫,便違背自己的心意嫁了出去,還丟了性命。」.
她並無惡意,只是覺得這位表姑母根本不用走到這一步,她有太多選擇了。
林徹說道,「話不是這樣說的,靜姝姐姐,這位表姑母敢退婚,可見並非軟弱之人,她被生母逼迫,受了家裡的生養之恩,想來她是太過良善,又被她生母逼得太狠,在許多人看來,生養之恩大過天,她又有什麼選擇。」
林徹頓了一下,說道,「我倒是覺得,表姑母她大概已經準備好用性命去還這個恩情了,她去世的時候,想必鬆了口氣。」
那活命之恩,對她來說,是令人窒息的,沉重的枷鎖,只能一死以還,得一個自由。
有些人,從她開始低頭的那一刻,她已經死了,只是還沒有咽氣而已。
靜姝聽完,好一會兒都沒有說話。
她偶爾會聽到母親說自己後悔,後悔沒有及時察覺到表姑母的心情,及時幫她,不知道母親是不是這個意思啊。
靜姝嘆氣,「但是活著多好啊,良心這種東西,該扔掉的時候,就要扔掉了啊,唉。」
林徹這回沒有回答,旁邊一個二十四五的年輕人帶著妻女走到墓前,和林徹靜姝二人站在一起。
黃家大爺不認識他們,蹙眉道,「二位來祭拜家慈?」
靜姝很討厭黃家的人,說道,「你是黃家的人。」
黃家大爺自報家門,隨後說道,「二位是?」
靜姝道,「梅州城,我姓鍾。」
黃家大爺恍然,「原來如此,家母生前與我夫婦二人說過,本該去拜會的,只是實在沒有臉面。」
靜姝疑惑道,「你合該是黃家嫡長,怎麼喊我姑母為母親。」
黃大太太屈膝說道,「妾身陳氏,少年時寄住黃家,我們夫妻二人得老太太悉心關照教導,這才有今日,此等恩情,勝似生母。」
黃家大爺也點頭,當初彭氏進門,一直稱病,不管事,但知道他有克母克親之名,過得艱難,不受父親喜愛,卻將他和表妹一起帶在身邊,將所謂的克親之名給遠遠拋開。
可惜後來彭氏一屍兩命,黃家大爺也傷心了許久,逢年過節都要來祭拜,沒有一點紕漏。
靜姝聽了前因後果,心想表姑母這樣的人,確實心善,自己尚且過得不痛快,還要幫著繼子和一個寄住的表姑娘。
如同林徹所說,生養之恩對她這樣的人來說,確實如同泰山。
拒絕了黃家人的邀請,靜姝只是給黃家送禮,表示兩家還算親戚,沒有親自過去。
「良心這個東西,還好我是沒剩下多少的,」靜姝在回皇城的船上說道。
林徹則道,「姐姐扶持弱小,連姓李的命都留著,已經十分心善了,姐姐不要在這等事情上妄自菲薄。」
林徹看靜姝,怎麼看怎麼好。
靜姝笑道,「我這般行事,都是為了求回報的,這不叫心善。」
林徹則說道,「在我看來,只要幫到了別人,就算行善,就連菩薩,都要世人的香火,何況我等凡人。」
靜姝沒說話,喝了口茶一直瞧著林徹。
她忽然笑起來,說道,「我一直覺得自個是個女羅剎,為什麼你會拿我和菩薩相提並論。」
林徹看著靜姝,目光溫柔,言辭誠懇,說道,姐姐是女羅剎也好,是女菩薩也罷,對我來說,都不要緊。」
靜姝十四歲的時候有了擔心家業之心,伺候幾年,過得可以說又苦又累,但她從未說過什麼,也絕不會借用自己的權勢就逼得人無路可走,她的路越走越寬。
林徹一開始是很敬佩這位姐姐的,後來關係好起來,這敬佩便成了愛慕,林徹不因她的容貌折服,只因為她是鍾靜姝。
她想一盞燈,永遠值得林徹去追逐。
靜姝心想,這孩子,也不知道林姐姐怎麼教的,他讓靜姝對自己產生了懷疑。
難道自己真的是個還存著良心的人?
靜姝喝了大半杯茶半杯,林徹便幫她添茶。
靜姝心想,回去之後,她要去問問長輩,何謂喜歡,何謂「愛」。
這樣虛無縹緲的東西,真的能夠抓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