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前塵因起
明歷三百零六年秋,大魏皇帝南宮覺駕崩,太子南宮燁繼位。
國喪后,南宮燁率眾臣入主太極殿,正式登基為皇。隔日,新皇下旨封賞後宮,著原太子妃黎氏為皇后,側妃李氏為容妃,並賜下宮殿府居,與新皇共享尊榮。
可惜,禍福難測,距冊封不過短短三日,在這本該普天同慶之期,皇后所居的長樂宮竟無端走水,火勢猛烈,怎麼都撲不滅!
據說,那日未央宮伺候的宮女太監無一人生還,就連皇後娘娘和剛生不久的小皇子,也隨著這通天火光不知所蹤,唯恐葬身火海。
暗夜,長安城外的某處小道。
一位宮裝凌亂,灰頭土臉的婦人懷抱一個小嬰兒,正氣喘吁吁的奔跑在樹林里。
懷中的嬰兒尚未意識到危險將近,依舊在母親的懷裡睡得香甜,可婦人卻是滿頭大汗,面色慌張,好似有猛虎野獸在後頭追著般,拚命奪路。
就在一個時辰前,她的貼身宮女為了救她,被燒著的橫樑壓死了。她的嬤嬤想替她贏得逃跑時間,換上她的衣裳迷惑他人,困死火場。就連她僅帶的僕從,也在方才替她開城們的時候被人錯殺。
如今,她已再無幫手,敵人卻依舊虎視眈眈。
她拚命的跑,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了也不敢停歇。
汗水浸濕了她的發梢,在本來滿是黑灰的臉上流下一道道痕迹,荊棘撕破了她的衣裳,泥濘浸濕了她的鞋襪,這些平日萬萬容忍不了的狼狽,如今的她卻渾然未覺,只想著跑遠一些,再遠一些,就能為孩子爭得一線生機!
可老天似乎並不想不放過她。在她身後,一大波馬蹄聲越來越近,其猛烈的陣勢讓整座林子都抖了抖,可見士氣之嚴謹和陣仗之強大。
是來抓自己的惡人嗎?
驚懼爬上婦人的臉,看著前頭逼近的火光,不及細思,她已經剎住腳步,趁著暗夜沉重,往茂密的草叢裡一鑽,蹲在那兒動也不敢動,只用兩隻明亮的眼睛警惕的看向外面。
火光在不遠的地方聚集,她屏息凝視,只聽得有人高喊:「丞相大人說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皇宮裡的大火雖然大,但未免漏網之魚,今夜所有人加強戒備,不得讓任何人逃出城去!」
接著,便是一片整齊的鐵甲的摩擦聲和應和聲:「是!」
「李丞相!竟是他策劃的一切!」
清晰聽得這話的婦人,緊咬牙關不發出一點聲音,眼中的恨意卻像即將迸發出來似的,狠狠的盯著外頭這些自以為效忠正主的將士,心中掠過萬般仇恨。
想來也是,這天下間,最巴不得她們娘兩死的,除了那對父女還有誰?
搜查已經開始,即便篙草隱藏了她的身形,那逼近的火光還是讓婦人心焦不已,如果被人發現她逃出出就糟了!
不僅他們母子二人性命難保,那幾個送死的忠僕們也就白死了?
她抱緊孩子,警惕的望向外頭,心臟砰砰直跳,通天的火光將暗夜照亮,到處都是將士的喧囂聲和紛亂馬蹄聲。
更令她心慌的是,恰在此時,懷中的孩子醒了,莫約是餓的,吧唧著嘴就想大哭,嚇得婦人趕緊捂著他的嘴巴不敢讓他發聲。
孩子無辜掙扎的模樣,婦人痛心不已,但為了躲過搜尋,她卻只能這麼做。
「菩薩,求求你,我黎初雲一生敬佛,求求你救救這可憐的孩子!」絕望之下,這個大魏最尊貴的女子卻只能寄託於心底的祈求,求上天開恩給她們母子一條生路。
她甚至祈願,只要能救下孩子,讓她即可就死也值了。
火光更近了,黎初雲無暇顧及其他,睜著眼緊緊盯著近在咫尺的將士,哪怕額前的汗水流入眼眶,她都不敢眨眼,就怕一個動作暴露了自己的位置。
好在上天似乎聽到了她的祈求,就在她心弦緊繃,策劃以身為餌為孩子爭取一條生路的時候,那些將士竟在咫尺之距的地方忽的停住了腳步。
而後,萬分驚險的,將領突然吩咐了聲停止搜查。
將士們旋即頓住了腳步,慢慢退了回去。
親眼看著人潮撤退,哪怕暫時安全,黎初雲懸著的心卻不敢鬆懈,直到那些火的光全數熄滅,再也見不到人影,她才受不住的兩腿一軟,跪在了地上。
「封兒,娘帶你離開這個地方,我們一定要好好活著,活著記住得,是誰讓咱們淪落到這個地步,總有一日,我們娘倆會回來,回來討還這些人對我們的虧欠!」
黎初雲眼中含淚,卻目光如炬的暗自發誓。
最後看了一眼這個承載著她所有榮耀和心酸的地方,黎初雲抱著孩子決然離開。
半月後,皇後娘娘與小皇子葬身火海的布告便廣昭天下,所有人都對年紀輕輕,懿德明惠的皇後娘娘和小皇子的遭遇感到惋惜,皇上更是因為傷心過度,數次在大殿之上慟哭,朝野上下跟著一片悲切。
只是正主卻看不到了,因為害怕暴露身份,黎初雲盡挑不引人注意的小道走,連日的奔波加之不敢休息,她的身體已經撐到了極限,最終在一個叫步家村的地方暈了過去。
十八年後。
步家村,一處破舊不堪的小柴房。
勞累了一日的步依瑤,在月亮爬得老高的時候,總算忙完了所有的雜事,半躺在乾草鋪成的簡陋床榻上,捶著酸痛的肩稍做休息。
也只要在這天色完全黑暗的兩個時辰,她才敢歇一歇,等到雞鳴,她又要開始忙了。
抬頭看向房頂漏進來的月光,步依瑤喃喃:「阿娘,今日我便十五了,十五年前的今日您腹痛了三日三夜才生下我和小柏,生完后卻連見我們一面的力氣都沒有就走了,阿娘,若能重來一次,您可會後悔?」
「阿娘,你若還在,肯定會記得給瑤兒慶生吧,瑤兒也沒有特別奢侈的要求,只想吃頓蔥油麵,熱氣騰騰的就好,可如今卻……」
「阿娘,這個冬天好冷啊,二姐和三哥都已經穿上厚厚的棉衣了,瑤兒和哥哥也想暖些過冬,卻再沒人給我們做衣裳了。瑤兒想您,要是您在,起碼冷的時候,還能抱抱您。」
月色清清,沒有人會在意她的心事。她自言自語的對著空氣敘說了一通,本也不指望有人回答,卻聽得一個不甚清醒的聲音:「瑤瑤放心,阿娘也會想我們的。」
「誰?」步依瑤一陣驚喜,可反應過來是誰說話后,只剩悵然,她起身掀了布簾,走到只有一塊布相隔的「裡屋」,給哥哥掖了掖被角,說道:「我知道,小柏,快睡吧,明日起不來,二娘又該罵你了。」
「妹妹也睡睡。」步小柏說完,乖巧的鑽入了被窩。步依瑤摸了摸他的頭,見他閉眼迅速就睡了。嘆了口氣,起身回到自己的床鋪去。
如果自己的哥哥是個正常人就好了,那樣他一定會保護自己,在這個家裡,她也不至於孤苦無依。可惜沒有如果,步小柏雖然比自己早出生半刻做了哥哥,卻是娘胎裡帶來的痴傻之症,無葯可醫。
步依瑤無比惋惜,又對自己方才的想法感到羞愧,日子再艱難,小柏還需要她的照料,她怎因為自己一人所受的苦而輕言軟弱?
「阿娘,你放心,我和哥哥的命是您用自己的命換的,現在換了小五保護哥哥,小五一定不會讓您失望。」步依瑤說完,闔了眼帘沉沉睡去。
夢裡,她好像看到了阿娘聽到她的祈願,給她們兄妹兩慶生,給他們做衣裳,溫馨的場景,讓睡著的步依瑤,嘴角也不自覺掛上兩窩淡淡的微笑。
只是,在她貪戀這份溫暖,最幸福的時刻,卻被一陣尖銳的刺痛打破了。
後母周氏捏著她的耳朵,大聲嚷嚷:「睡睡睡!一天到晚就知道睡覺,都什麼時辰了還不趕緊起床做事,真當自己是個千金小姐么!有爹生沒娘養的小蹄子,這個家可養不得閑人!」
此時,距離她躺下也不過兩個時辰而已。
步依瑤錘了錘有些昏昏沉沉,只覺頭暈得厲害,看清了眼前的人是周氏,她小聲道:「二娘,這天太冷了,可否晚半刻起來?我,我今日有些不舒服。」
大冬日的,步依瑤卻只穿一件單衣根本不能禦寒,又乍然被人揪出被窩,寒風從房屋破舊的縫隙灌進來,迎面吹在她的臉上,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屋裡一點炭火都沒有,又四面漏風,的確冷得像冰窖,周氏見她打冷顫,自己也打了個哆嗦,她趕緊裹緊了身上的棉衣,卻是不依不撓:「少廢話,晚半個時辰不也得起嗎?這半個時辰能做多少事呢!」
「可是,我真的很不舒服……」
「少廢話!還不快去給大傢伙準備早飯,還有,把昨日扒來的半筐豬草給剁了,餵雞擔水的事也別落下,趕緊的。」
步依瑤說完,想強撐著起來,但是她渾身都軟綿綿的,一點力氣也沒有,寒冷讓她不停的戰慄,她恨不得蜷縮成一團自己取暖,但即便她抱得再緊,效果也並不好。
「二娘,我冷得厲害,要不,您給我做件襖子吧,二姐和三哥都穿了棉衣了。」步依瑤哆嗦著道。
周氏聽了這話,猛然拔高了音量,高呼:「什麼,就你這卑賤的命,也有臉要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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