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節 婚姻以外
天剛黑的時候,單偉打我家的電話,催我快下來,說他的車就在樓下。
我毫無準備,但被他那不容置疑的口氣給鎮住了。我覺得身體還好,去坐一會兒應該不會有什麼事的,於是我把該吃的葯吃了,然後下樓。出了樓梯口,單偉看到我,從車窗里向我招手,像招呼一個小孩子似的。
單偉見我一個人來,馬上就笑了。單偉說,我知道你會一個人來的。
我說,你怎麼知道的,會算呀!
單偉發動車子,把抹得鋥亮的頭晃了晃,說,我了解你,有一點了解你。
單偉要帶我去郊區一個吃野味的飯館,又有特色又清靜。我想單偉這樣安排,不知道要折騰到幾點呢。我對單偉說,就在附近吧,我不能坐時間太長。
單偉說,既來之則安之,找個清靜的地方,好好說說話。
說完,不管我同意不同意,一踩油門,把車子開上了去往郊區的公路。既然如此,也就由他去了。晚上,回來好好跟章偉說清楚,我一個正在保胎的孕婦,和同學出去吃頓飯,想必他會理解的。
車子飛快。我多次提醒單偉開慢些,單偉說以他急切的心情,這已經夠慢的了。我在車內頭暈,還有點噁心,把車窗打開,一股帶著洋槐花香的風吹進來,讓我清醒了許多。我想多虧了洋槐花香,要不然,說不定我會吐在單偉的車上。
不知道是天黑的原因,還是單偉根本沒在意,好像單偉沒看出我身子上的變化。懷孕四個多月,我的肚子還不是太顯露,這一點像我媽,據說她懷我的時候七個月才有點啤酒肚。
單偉這次沒有擺闊,可能認為我已經知道他的闊了,不需要再擺了。要了幾個實惠的野味,要了瓶白酒,然後開始吃。單偉在生意場上泡了多年,很善於察言觀色,見我沒有話,並且情緒不好,就問我是不是病沒好,我說是的。
單偉說,我以為你裝病呢。
我說,我為啥要裝病?
單偉說,躲我呀。
我不禁一笑,弄不明白,單偉這話里是什麼意思。
幾杯白酒下肚以後,單偉又露出想傾訴的樣子來。單偉比我大兩歲,也算是個成熟的男人了。成熟的男人想在女人面前傾訴的時候,有點像孩子向媽媽訴委屈。我知道單偉等待我傾聽,便用目光鼓勵他往下說。
單偉傾訴的主要內容還是跟他老婆之間的事。他與妻子之間的矛盾已經升級,正打算離婚。這個結果,早在第一次見面時,我就預料到了,所以不覺得驚奇。一般來說,一個女人說十次要離婚都可以不當回事,但一個男人透露出對妻子的不滿,就很可能是離婚的先兆。
單偉說,他打算一步步地把他的公司財產轉移到東北去,轉遠一點,要不然,他那個愛跳交誼舞的老婆會在離婚時挖走一塊。單偉說到這裡,很為自己的深謀遠慮沾沾自喜。吱溜一聲,順便獎勵自己一杯酒。
坐在郊外的一個裝潢古樸的酒店裡,聽單偉傾訴,看著他傾訴時的表情,以及對自己巧妙處理事情的那份洋洋得意,讓我想起章晨昨天晚上說領導找他談話的情景,突然覺得兩者莫名其妙地非常相似。
是不是所有的男人都會這樣?是不是身處婚姻里的男人都會在婚姻以外找一個傾訴的對象,開掘一處傾訴的源泉?
我有點可憐我的那位沒見過面的校友——單偉的妻子,我也可憐我自己。
我突然想走,一會兒也不能呆下去,但是單偉不讓我走,說還有很重要的話要對我說。
我們能在一起生活嗎?
單偉向我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一點也不覺得突然和驚訝。他不停地舔著嘴唇,身體里有一股不安的東西在盲目地奔突。他遊離不定的眼神等待我理想的答覆。但是,我拒絕了,毫不猶豫。
我說不可能。
單偉很失望。他說,我知道,不可能。但是,我有錢,我能讓你過得比現在好。
我說,你有多少錢我不知道,我不關心。再說,平平靜靜地生活,也不需要多少錢。
單偉盯著我的眼說,你撒謊!不需要錢的人是沒有的。一個會生活的人不會拒絕錢。錢有什麼不好,說錢不好的,都是那些掙不到錢的人,甚至是連看也看不到錢的人!
我不知道,單偉說這些話是不是酒後胡言,但是,我相信,這些話只有在酒後他才敢說出來。酒能讓人變得**,但也真誠坦白。
對單偉上面這句話我很生氣。
我說,單偉,你知不知道我們城裡那個開專科門診的秦醫生呢?
單偉直勾勾地盯著我,點點頭。
我說,他有錢吧?
單偉豎起右手的大拇指說,專治性病的,聽說生意做到省城去了,有錢,大老闆!
我說,你知道他是誰嗎?
單偉搖搖頭,一臉的不解,似乎被我這個莫名其妙的問題搞得一頭霧水。
我說,他是我爸。
說完,我就走了。我故意用孕婦特有的走路姿勢招招搖搖地走出了酒店,單偉在後面喊我。我走得義無反顧。一輛等在門口的計程車開過來。司機是個小夥子,很懂道理,馬上停車為我打開車門。司機說,大姐,這麼晚,大肚子往出門呀。我說沒事,多活動對胎兒好。司機說,他媽的,我老婆才懷上一個月,天天窩在家裡,等著讓人伺候!哪像大姐你,看上去就像幹部家屬,一點也不嬌,你看我那老婆,勞動人民,還拿臭架子……
在司機一路上的傾訴中,我覺得這個春天的夜晚實在無聊。下車時,司機又過來幫我開門,我問司機多少錢,司機說,大姐你給二十元吧。我給司機一張五十元的鈔票,說不要找錢了。
我到家的時候,章晨還沒有回來。我的小寶貝在肚子裡面歡快地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