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節 水裡的魚
單偉說,那太好了,我明天去了找你玩。噢,你別小心眼兒,沒什麼別的意思,老同學嘛。另外,陳紅梅也一起去。
我說,算了吧,我可能沒空。家裡有點事。
單偉問什麼事,玩一玩都沒空?
我說,我媽住院了!
單偉馬上問,怎麼了,要不要緊?要不要幫忙?
我突然想把我家發生的事說給他聽,想讓單偉給我一些安慰,一些沒能從章晨那裡得到的男人的安慰。
但是,這時候,章晨走過來了。
我對單偉說,明天再聯繫吧。說完,我就掛了電話。
章晨問是誰打電話,我說,陳紅梅。
章晨看看我,眨巴眨巴眼,沒有說什麼。
我爸來了,他讓我帶孩子回家休息。我怕我爸一個人一夜撐不下來,就讓章晨陪著,我爸沒反對,章晨也只好留下來。
我帶著笑笑回去時,我姥爺我姥娘正在看電視,中央台的文藝晚會,有歌有舞的。晚會快要結束時,主持人說在夜裡十二點世紀之交的時候,要轉播世紀壇上的鐘聲,為全國人民祈福。
我姥娘見我和笑笑回來,就問了三癢和我媽的病況,我輕描淡寫地說了說。她老人家就唉聲嘆氣。我勸我姥娘去睡覺,她不幹,有氣無力地盯著電視,說等二癢的電話,我說二癢在加拿大,她那裡現在是早上,可能二癢還沒起床呢,不可能打電話來的。我姥娘不相信,她說二癢肯定會打電話來,因為她昨天做夢看到二癢了,二癢說她會打電話來的。
大約十一點鐘多,二癢果然打電話來了,二癢向我們全家恭賀新年,二癢還說,笑笑的事她訪問了多家醫院,發了很多求救的電子郵件,已經有一些迴音,但是還要等確切的消息,她讓我們和她一起等待好的消息。我沒有把三癢和我媽的事告訴她,雖然我知道二癢遲早會知道,但是,我還是沒有說。
二癢的電話沒有給我帶來好心情。我對電視上的晚會節目沒有興趣,一時又無法睡著,成為和我姥娘一樣無聊的人。我姥娘把我姥爺推到房間里去睡覺以後,來到我的房間。
我姥娘說,別等了,不可能有好消息。
我姥娘的預言讓我不安,因為我實在領教過。我姥娘的預言太靈驗了!笑笑長大以後,可能不會聽到所有的預言,不論是否能應驗,但預言照樣存在。
我姥娘走到笑笑的小床前,看看笑笑,我真怕她老人家又有什麼預言,我把她拉住。
我說,姥娘我陪你說說話吧。
我姥娘說,笑笑生來是像她二姨的,但長長卻像她三姨了,看這樣子,將來還不知道像誰呢。
我說,像我唄,我生的她還不像我?
我姥娘說,那可不一定。我生的你媽,她像我嗎?你媽生的你,你像她嗎?
我問,那她像誰?
我姥娘說,像你姐妹三個,像你,有點犟;像二癢,有點妖;像三癢,有點俏。長大你就知道了,等著看吧。
我又問,這話怎麼說?
我姥娘說,人人都有前世,你前世是牛,要人打著;二癢前世是妖,要人怕著;三癢前世是花,要人護著。
我說,笑笑呢?
我姥娘說,笑笑前世是魚,要人養著!
我被我姥娘說得渾身冰涼,彷彿就是一條浸在水裡的魚。
即將過去的這個世紀,我和我們家有太多的遺憾,但願新的世紀我們會更好。經歷過許多事情之後,我熟悉了怎麼接受。我姥爺姥娘,我爸我媽,他們經歷過苦難。我、二癢、三癢,我們沒有經歷過苦難,我們沒有傷痕斑斑,但我們的心靈的癢處卻無處不在,癢比之於痛更持久,也更觸及靈魂。
這時候,千禧年的鐘聲敲響了:當——當——當——
我抱起笑笑,我對她說,孩子,你聽到鐘聲了嗎?
笑笑聽不到我說什麼,用她那雙清澈的眼睛看著我,彷彿感悟到那響徹天宇的鐘聲,突然咯咯咯地笑出聲來。笑笑的笑聲在悠遠莊嚴的鐘聲中,顯得那麼清亮單純。這時候,我突然覺得胸口熱乎乎的,用手一摸才發現,笑笑在世紀之交的千禧鐘聲里,歡快地撒了一泡尿,在我的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