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東嶽大帝

我是東嶽。

我一直很擔心，詛咒的事情變成真的，可它變成真的那一刻，我突然內心輕鬆。

飄飄掉下水又爬上來之後，氣沖沖的對姜老仙說的那句送客，如同一個七八歲的孩子在耍脾氣，飄飄的眼睛里沒有了經歷的成熟，而是明亮的清澈，透著幾分稚嫩。

我抱起她回了寢殿，她頂著滿臉髒兮兮的污泥對著我傻笑著，我知道，詛咒生效了，她這一百多歲的身體里從此住了一個七八歲的孩子。

我拿出帕子為她擦了擦臉上的臟，她努著嘴不服氣的向我身後瞪著眼睛，我不回頭看也知道是姜老仙站在門口。

我與他這麼多年的交情，他怎能不看看飄飄的狀態。我看著飄飄天真無邪的笑，心裡卻是從未有過的輕鬆。

她這副模樣，如同她小時候那般，我跟在她身後，她從來都不知。那時候的她只是她自己，無憂快樂，她若能回到那時候，忘記這一切瑣碎，又何嘗不是一件好事呢？

「只是苦了你，要時時處處照顧著她，如同養女兒一般。」姜老仙一連月余都不曾離開四重天，大概是擔心我這身子骨，我自封印滅世神以來，便一直傷著。他為我診過脈，說我至少要好好修養一年，於是他便留下了監督我，怕我再做出有損靈氣的事情。

他這會兒看著跟仙娥們玩躲貓貓的飄飄，有些替我抱委屈。

「若真覺得我苦累，你與我一起照看她便是，說什麼酸話。」我抿了口茶，瞟著眼角損他，誰知他更損：「我只想照看她晚上，可否帶她過夜？」我一口茶嗆了下去，半天緩不過來，凡間說朋友妻不可欺，他竟然這般開玩笑。

畢竟幾萬年的交情了，我知道他是瞎說，心裡自然不同他計較，面子上也得裝著幾分不開心。我斜視他一眼，他也知錯的笑了笑。

飄飄玩的累了，跳進我懷裡，搶過我的茶盞一飲而盡，然後摟著我的脖子在我臉上吧唧了幾下，撒了手又去玩了。

「還真成閨女了。」姜老仙兩眼彎彎的打趣著，星兒的聲音傳進我耳朵：「父親可從不許我與他這般親近的。」星兒徐徐走來，朝著我們打了個結問了安，又繼續道：「我聽聞凡間父親總是愛孩子多於妻子，尤其對於女兒更是疼愛，父親卻對我總是迴避冷淡。」

星兒雖是抱怨，卻也沒有什麼不快，滿臉笑盈盈的，說完便同飄飄一起玩去了。

「泰安泰然泰炎都已成婚，星兒可想許配哪家？」姜老仙看著星兒遠去的背影，問著我。

星兒出生時，飄飄曾為她預測過。

她的情路並不平坦，磨難重重，甚至會因此改變了心性，故而我與飄飄便一直將她的婚事放下了。我與星兒冷淡，是因為星兒心性當中有取悅男子的劣端，若不加以糾正，會成為水性楊花的風塵女子。

她畢竟是我的女兒，每每提及婚嫁之事，我心裡都很捨不得。飄飄曾說過，可以將星兒入贅在家，本想封印了九重天妖魔再為星兒尋好人家，卻不料飄飄會這樣。

飄飄如今只想著吃和玩，哪有腦子去想什麼兒女的事情。我看著跟自己女兒玩在一塊的飄飄，是那麼的快樂，那就讓星兒多留幾年吧。

「你不能任飄飄這樣，不去想辦法啊，她終究得正常一些。」姜老仙看我嘴角上揚的安於現狀，忍不住提醒我。

想讓飄飄恢復正常，除非，九重天的那些妖魔死掉，可當下，誰有這個能力呢？

想到九重天我就不由生氣，一切都是因為南宮炫造成的，他如今還在天牢之中，若不是天帝沒有繼承者，我肯定會殺了他。

「你現在需要靜養，切不可動用法力。」見我生氣的走開，姜老仙在後面追著喊著，他大概想到我要去幹嘛，追上我與我同去。

天牢之中的南宮炫頹廢，卻還惦念著飄飄。

「不都是你害的嗎？沒有能力去愛的，只會給愛著的造成傷害！」我的語氣清冷，讓南宮炫不由向後倒去，他癱坐在蒲草上，眉眼痴獃。

是我大意了，我以為我抽走了屬於我的東西，他就不會再對飄飄有感情了。

這樣的陰差陽錯，使得他對飄飄的深情依然在。

我容不下他，那些老神仙也容不下他。

我的右手出離了身體，直掐到他的喉嚨，他掙扎了兩下便不再動彈了。

右手收回的那一刻，我看到了他的魂靈出竅！他不應該灰飛煙滅嗎？他竟然有了自己的魂靈，有了自己的實體。

姜老仙自然也看見南宮炫的魂靈要往投生的地方，他大喊了一聲：他竟有如此執念！

即使我倆是萬年的老神仙，也無法干涉此事，南宮炫依照緣法投生了凡間。

飄飄繼續著每天小孩子的遊戲，星兒也樂此不疲的陪著。

這是星兒最需要母親的時候，飄飄卻缺席了。看得出星兒有太多的女子愁思想說給飄飄聽，可是飄飄卻再也聽不懂了。

凡凡也生下了一個金龍女，她看見飄飄的時候總是滿臉愧疚，為了不再面對凡凡，也為了星兒可以晚些成婚，我帶著飄飄去了青海湖畔。其實我在夢境中無數次帶她來過這裡，她都記得，也很喜歡這裡。

她甚至記得自己拿出畫里的她糊弄我的事情，不過她現在說起來時只會抓著我的耳朵笑眯眯的問我好玩不？

我的耳朵只能配合著疼，嘴上說著好玩。

日子就這樣平靜的過著，平靜的讓我覺得不真實，因為我們的日子似乎從來沒有平靜過。

曾經飄飄放不下孩子們，如今卻悄無聲息的放下了。自三個兒子成家之後，他們的事我再也沒有過問，就連冥界的事務，我也不再過問。

先前忙著的我，突然閑下來總是有些不適應。

還好飄飄即使只有七八歲的智商，也從未忘記勤練術法。每早都要拉著我早起練習，不然我真變成了凡間的家庭婦女，整日的洗洗涮涮照顧著孩子般的妻子。

南宮炫投生凡間以後，聖母也退位了。天帝之位空懸，姜老仙隔空傳音喊了我好幾次，我不願再摻合這些事務。

因為我心裡明白，即使沒有我，他們也總能想到辦法解決。我不再像從前那般，將一切天界安危都放在自己身上。飄飄此次受傷讓我徹底想明白了這一點，為了拯救天界，我們已然犧牲了太多，是時候放手了。

飄飄喜歡在南海待著。

我便又帶她去了南海。

她見到觀音菩薩的那一刻，化作龍形纏繞在蓮花台邊，一如萬年前我第一次見她的模樣。

一切似乎回到了原點。

菩薩滿眼慈愛的看著飄飄，像對待自己的孩子一樣。

「我知道你幾乎耗盡法力去做了那幅畫，可是，飄飄還是得輪迴一次，這一次才可以圓滿。」善財童子拉著飄飄蹦蹦跳跳的去捉魚，菩薩喊住了我，說了這句話。

我的心沉到了極點。

這些年我最怕的就是飄飄再次輪迴，可我的畫終究是白做了。我低頭沉思間，那幅畫已經在菩薩手上了。

菩薩看透了我的心思，繼續道：

「我知道你捨不得，她去了凡間，你是護不了她的，一切造化只能她自己去承受。雖然苦，這卻是必經之路，你忍心看她這般痴傻下去嗎？」

我無力阻擋，一顆淚從眼角偷偷滑落。

菩薩這意思再明顯不過了，飄飄此去要經歷的會很苦，我的心一陣絞痛。

我強作歡笑：「天命難違，該來的總會來，一切就由菩薩安排了。」

說完我便去海邊靜靜地看著飄飄和善財童子，他們如同小孩子氣一般嬉鬧。

「她此去凡間有四段婚緣，歸來之時，她就不再是你的妻子了。」身後妙女的聲音傳來。

我知道她對我的情意並沒有完全放下。

我繼續注視著飄飄：「她若願意，她便還是我的妻子，她若不願意，我便也在南海出家。」

妙女一聽極了，幾乎要抓起我，卻又沒有敢靠近：「你不嫌棄不在意她和四個凡人有染？你當真只願意去看她，不會多看別的女子一眼嗎？」

這一次我簡單幹脆只說了兩個字：不會。

妙女再對我一往情深，我對她沒有半點情意，那就一點希望都不要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