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140父女情斷
孫氏壓根沒想到她說的是向海棠,因為如果是向海棠回來了,那必定震驚整個桐花鎮。
雍親王側福晉衣錦還鄉,這氣派還得了,怎麼可能會無聲無息的回來,必定是三丫頭向海花從婆家回來了,這有什麼可值得這樣大驚小怪的。
她揉了一下額頭,翻著眼睛道:「嬸子走路也不看著些,三丫頭回來又什麼可……」
「不是海花丫頭,是四丫頭海棠,海棠丫頭。」
「什麼,海棠丫頭?」孫氏又驚又喜,驚的眼珠子都快掉了,喜的眉飛色舞,「哪兒呢?怎麼事先連一點消息都沒有,不行!這側福晉何等尊貴身份,衣錦還鄉,榮歸故里,不得打開正門,盛裝迎接,我得趕緊去告訴爹去。」
孫氏正激動萬分的要回屋告訴向老爺,被王嬸子一把拉住。
王嬸子憋住笑道:「什麼側福晉,就是個下人,那甘小蝶吹牛X呢,要不就是甘家人怕甘姨娘賴在娘家白吃白喝,所以想出這麼個餿主意,哄向老爺將甘姨娘接回家當祖宗供著,這樣也好讓甘家人繼續跑過來打秋風不是?」
孫氏氣得立起一對吊梢三角眼:「放屁!你胡說八道什麼呢?我們家海棠明明就是雍親王府的側福晉,怎可能會變成一個下人!」
「不信你去瞧瞧,穿得那叫個寒酸哦,連你府上的丫頭都不如。」
「……」
「嘖嘖嘖,旁邊還跟著一個穿得破破爛爛的窮小子,別不是海棠丫頭的相公吧。」
孫氏哪肯相信,急邁著小腳隨著王嬸子連走帶跑,跑到角邊往外一瞧,就看到一高一矮,一男一女並肩走來。
男子戴著一頂黑色瓜皮小帽,一身棕不棕,灰不灰的粗麻衣衫,都到夏天了,兩手還不合時宜的抄在袖子里,胳膊彎里吊著一個也不知裝了什麼的藍布碎花的爛包袱。
不過遠遠瞧著,模樣倒還生得不錯。
可是再不錯有個屁用,一看就是個窮光蛋。
再看女子,生得妖精似的美麗,不是向海棠又是誰。
烏雲般的頭髮只用一塊藍布包裹住了,一身墨藍衣裙也是粗麻布的,只是比男子略新些,但也寒酸的不得了。
孫氏還夢想著等過些日子自家相公去京城謀個一品官做做,她也好嘗嘗一品夫人的滋味,沒想到卻被甘家人給耍了,說不定就是甘姨娘那個老賤人出的餿主意,好哄著他們孝敬她。
彷彿被人一下子從天堂打到了地獄,眼前黑了一黑,手勉強撐在門框上才能站住。
向海棠和狗兒走到門口時,就看到孫氏白著臉色,手撐著門框站在那裡,腰間還掖著一塊湖綠色的軟帕。
一雙眼睛轉來轉去,彷彿帶著不甘,緊緊打量著他二人。
她實在不敢相信向海棠不是側福晉,只是個下人。
這牛都吹出去了,還怎麼收的回來。
這些日子她在娘家揚眉吐氣,十分威風,就連向來狗眼看人低的大嫂也左一聲好妹妹,右一聲好妹妹的恭維她,如果讓他們知道了真相,豈不要笑死,那她在娘家還有何臉面?
想到這裡,她更加不甘心,硬生生從唇邊擠出一絲難看的笑容:「喲!這是誰,這不是我海棠妹子嗎?」
她抽出腰間帕子擦了擦臉上冷汗,迎上前道,「你不是在雍親王府做了側福晉嗎,怎麼就回來了?」
向海棠淺淡一笑:「我回來看看娘。」
「你娘好著呢,她還一心以為你做了側福晉,等著你接她去京城享福呢,難不成都是假的?」她鄙夷的撣了一眼狗兒,「這位是?」
向海棠介紹道:「這位是狗兒,和我是同鄉,這一趟一起回鄉來探親的。」
「……」
狗兒?
一聽就是個窮小子的名字。
狗兒笑著打招呼道:「這位是嫂子吧,嫂子好。」
孫氏白眼一翻:「我可承受不起你一聲嫂子,你和我家海棠妹子是什麼關係?」
狗兒依舊含笑:「同鄉關係,我怕海棠妹子一個人回來不安全,特意送她回來的。」
孫氏的希望被徹底澆滅了,側福晉能一個人回來,還讓一個窮小子送?
一看就是一對小兩口,只不過還沒有成親罷了。
也是,像向海棠這樣的殘花敗柳,能找到這麼一個窮小子要她,也算是祖墳上冒青煙了,怎麼可能能做上雍親王的側福晉?
她也真是愚蠢到家了,甘小蝶那丫頭小時候就連放個屁也要撒個謊,她的話能信?
她的臉色一下子就冷了下來,轉身就朝院子里走去,很是憤怒煩燥的沖著屋內喊了起來:「爹,四丫頭回來了。」
向老爺正捧著一隻眯著眼睛打盹的貓,躺在搖椅上悠哉游哉的聽丫頭唱小曲,猛然聽到孫氏說四丫頭回來了,以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要不就是孫氏口誤,連忙叫停了小曲。
又聽孫氏嚎了一嗓子:「爹,向海棠回來了!」
向老爺這下聽清了,激動的將貓一扔,貓喵的一聲竄遠了,他一下子從搖椅上爬了起來,因為激動過了頭,一次沒爬成功,又栽回到搖椅上,第二次才成功的爬起來,朝著屋外奔去。
「我家海棠回來啦,哪兒呢,哪兒呢?」
一跑出屋,看到向海棠時,滿臉的笑容頓時僵住了,他愣愣的站在台階上,不敢置信的俯視著向海棠:「你……你是四丫頭?」
向海棠抬頭看著他,心裡掀起萬般滋味,不過很快就恢復了平靜,經歷過前世今生,這心早已灰了冷了,對這個爹,她已經沒有什麼感情了。
要不是家業一直是姑姑在撐著,爹對姑姑有幾分忌憚,在出事的那一刻早就將她活活打死了,更不用說,小時候他對自己和娘不聞不問,她連他身邊的貓貓狗狗都不如。
她冷淡的喚了他一聲:「爹。」
「你……你不是做了雍親王的側福晉么,怎麼……」
一語未了,孫氏走過來,沖著他冷笑一聲道:「什麼側福晉,她就是王府里一個低三下四的下人丫頭,爹,你被甘家人和甘姨娘給耍了。」
「什麼?」向老爺一時間實在難以接受這天懸地閣,從天上栽到地下的落差,他無法接受又看了向海棠一眼,又轉頭盯著孫氏喝斥道,「你胡說什麼呢,海棠明明是側福晉。」
「事實擺在眼前,爹你愛信不信。」
孫氏氣得一拂袖,也懶得再看向海棠和狗兒,撇撇嘴,滿臉嫌惡的回了屋,又對著空氣「呸」了一聲,「真是晦氣!」
瞧慣了人情冷暖的狗兒見向家幾乎將勢利眼發揮的淋漓盡致,也不由的搖了一下頭。
怕向海棠心裡不好受,轉過頭看了她一眼,見向海棠面容平靜,沒有一絲難過難堪之色,他便放心了。
向老爺還是不願接受,噏動了一下嘴唇問道:「海棠,甘小蝶不是來信說你在雍親王府做側福晉么?」
他突然嘻嘻笑了一聲,露出兩排略微發黃的牙齒,「皇上還愛個微服私訪呢,莫不是你也是微服……」
向海棠冷笑著打斷他道:「爹,你想什麼呢,甘小蝶是什麼人難道你還不了解,她的話豈能相信,當初我跟隨王爺入王府也實在是走投無路了,想著在王府做個丫頭月例銀子會多些,這樣也能貼補著照顧圓兒……」
向老爺明顯不想聽到這些,也打斷了向海棠的話,再一次求證道:「這樣說,你去王府只是做個丫頭,根本不是什麼側福金,甘小蝶她是誆騙我的?」
向海棠沉默的點了一下頭,還未來得及問娘在哪裡,向老爺忽然氣得跑回去,也不知從哪裡抄了一把掃帚跑出來。
「我打死你個喪門星的東西,做下那樣不要臉的事給我向家抹黑,害得老子連頭都抬不起來,如今還有臉敢回來!」
「……」
「你回來做什麼,是不是在外面混不下去了,想回來要老子的錢?告訴你,一個子兒都沒有!」
說話間,掃帚就朝著向海棠的身上蓋了下來,狗兒連忙上前擋住。
到底對方是向海棠的親爹,他也不敢一腳將人踹飛,硬生生的受了他一掃帚,然後順手從向老爺手裡奪過掃帚。
向老爺氣的吹鬍子瞪眼,指著狗兒的鼻子罵道:「你算個什麼東西,敢欺負到我向家來了,立刻給我帶著這個不要臉的喪門星滾蛋,永遠都不要再回來!」
「海棠,是海棠回來了嗎?」
向老爺剛罵完,甘氏聽聞消息激動的跑了出來,一眼瞧見日思夜想的女兒正站在那裡,頓時淚如雨下。
「娘……」
向海棠也忍不住哭了,飛奔過去撲進了甘氏的懷裡。
「我的海棠啊,你可終於回來了,娘都想死你了。」
「娘,海棠也想你。」
母女二人抱頭痛哭,惹得狗兒都紅了兩眼。
向老爺想著自己被甘家人和甘姨娘欺騙了,此刻見到甘姨娘跑過來更是怒火中燒,跳起腳罵道:「你個賤人,竟敢伙著你娘家人來欺騙老子,滾,馬上帶著這個逆女給我有多遠滾多遠。」
甘氏嚇得連忙鬆開向海棠,撲通跪倒在向老爺面前,淚眼哀求道:「老爺啊,海棠終歸是你的親生女兒,難道你還要將她趕走嗎?京城那麼遠,你就忍心叫我母女分離?」
哭著,又回頭拉了拉向海棠,「海棠,你趕緊跪下,給你爹認錯陪罪……」
「娘,我沒錯,為什麼要跪下認錯。」向海棠俯身去扶甘氏,「娘,你起來,我立刻帶你離開這裡。」
「海棠,我們娘倆身無分文,能去哪兒呢?」甘氏堅持不肯起,「快求求你爹,他到底是你親爹啊。」
向老爺氣得捶胸頓足道:「你個賤人,騙的我好慘哪,事到如今還想著要我白養你和這個喪門星,今日我就放下話來,你和向海棠就算跪死在這裡,我也絕不會再給你們娘倆一個子兒!」
向海棠冷笑一聲:「你不用出一個子兒,今日我回來也不是要錢的,我只是要帶娘走。」
向老爺迫不及待道:「走走走,趕緊走!」
甘氏急得哭道:「老爺,海棠說的是氣話,你不能如此狠心哪……」
「娘,你趕緊起來吧!」向海棠扶著她,紅著雙眼道,「天下之大,哪裡沒有我們娘倆的容身之所,娘你就跟女兒一起走吧,難道你還想要過這種仰人鼻息,低三下四,毫無尊嚴的日子嗎?」
「海棠……」
甘氏自知向老爺心腸硬,如今得知海棠根本不是側福晉,那裡還會再有半點迴旋餘地。
她流著眼淚扶著向海棠的手站了起來,「好!再不濟,我們還能再去投奔你舅舅,對了!小蝶呢,她不是去京城尋你了嗎,和你一起回來了嗎?」
「娘,此事說來話長,日後我再告訴你。」她轉頭看向向老爺,「既然你不認我這個女兒,那我也沒有你這個爹,不過空口無憑,還請向老爺寫個斷絕父女關係的文書才行。」
「寫就寫!」
向老爺正巴不得,腳一跺氣呼呼的回了屋,命丫頭找來紙筆刷刷刷寫下斷絕文書,然後走出屋扔到了向海棠臉上,「拿著文書趕緊滾蛋!」
向海棠打開文書看了看,將文書收好,突然跪了下來,朝著向老爺磕了三個響頭,倒把向老爺磕愣住了,看著她的眼神變得複雜起來,不過很快就恢復了冰冷嫌惡之色。
向海棠磕完頭,淡聲道:「從此以後,你我父女情斷,再無往來。」
說完,便起身扶著甘氏走了,狗兒也趕緊隨著一道離開。
向老爺望著母女二人的背影愣了愣,然後嘀咕了一句:「真真晦氣,我怎麼就生了這麼一個喪門星!」
他垂下腦袋頹然轉身,什麼雍親王的老丈人,什麼一品官,什麼光宗耀祖,原來都只是大夢一場,大夢一場啊!
……
三日後。
京城,雍親王府。
眼看著就快要到端午節了,府里各處忙著除塵,撒葯,採集蒲草艾蒿,還要做五毒荷包,編長命縷,連烏拉那拉氏和向來懶得動針線的年氏也忙著親自做荷包了,想著四爺能在端午節之前趕回來,送給他佩戴上。
因為五月是毒月,百事禁忌,等過了五月,就是炎炎夏日了,也不適宜嫁娶。
本來德妃選了一個黃道吉日,打算讓烏拉那拉容馨在四月份入王府,只是四爺去了海明,而且萬歲爺也一道去了,德妃也不好說什麼,烏拉那拉容馨入府的事又耽擱下來。
這非但沒讓烏拉那拉氏放下心來,反而更加不安。
四爺娶的又不是嫡福晉,就算人不在府里,破個例讓烏拉那拉容馨先入王府,等王爺回來再圓房也不是不可以,可是事情偏偏就耽擱下來了。
足可見德妃這一次對四爺納側福晉的事有多麼重視,不忍心讓烏拉那拉容馨受一丁點委屈,非要等四爺回來,另尋一個黃道吉日,給容馨一個盛大的入府之禮。
直到端午這一天,四爺也沒能回來。
皇上原想著趕在端午之前能回來主持,結果因為洪水耽擱了許多時日,再加四爺前往卧龍庄營救陳圓,想趕回來肯定是來不及,便讓人飛馬傳書將端午節一應事宜交給了太子主持,十三爺和張廷玉從旁協助。
端午間這一天,太子真是大出風頭,極盡奢華之能事,十三爺勸他不可鋪張浪費,他也不聽,反說皇家哪能如此小家子氣。
若不是有張廷玉從中斡旋,每每因政見不和,積壓了太久火氣的十三爺恐已氣得與太子翻了臉。
太子不知,樂極生悲,潑天禍事已離他不遠了。
端午之後,天氣一天比一天熱,這天早起,烏拉那拉氏覺得有些頭疼,便耽擱了。
李福晉,尹庶福晉,宋格格,耿格格都已經等在了門外,錢格格病了,這幾天告了假,因為裡面還沒有出來傳話,便都站樹蔭下閑聊。
宋格格率先說話:「這凌福晉都跑出去多少天了,說是去找表弟,誰知道去做什麼了,會不會?」
她若有所意的看了一眼李福晉,又對著耿格格輕笑道,「就這樣不回來了?畢竟是個女人家,跑到外面拋頭露面,實在有失規矩體統,讓主子爺知道了,豈不臉上無光。」
說話時,就差直接將失節兩個字寫在臉上了。
其實,失不失節這種事根本說不清楚,主要看四爺心裡怎麼想。
依她的想法,但凡男人,哪個能受得了自己的女人就這樣跑到外面去尋找什麼表弟,而且一尋就是數月不歸,這數月不知道能發生多少事。
四爺是個正常男人,而且還是堂堂雍親王,他豈能容忍向海棠做出如此有損皇室尊嚴,有損親王體面的事。
最好向海棠死在外頭才好,這樣反倒乾淨了。
至於什麼烏拉那拉容馨,她原也比不上人家的尊貴身份,人家可是烏拉那拉一族正宗的嫡出女兒,身份不比嫡福晉低,更不要說她了。
她就是不服氣向海棠,她身份比自己不知低賤了多少,在王府里比她受寵不說,憑什麼搖身一變,就成了鈕祜祿凌柱的女兒鈕祜祿凌湘,被封為側福晉?
耿格格咳了一聲道:「這個我哪裡知道,凌福晉原就與旁人不同,不過不回來是不可能的,她怎麼捨得……」拋棄她好不容易謀算來的側福晉之位。
想了想,深覺在眾人面前這樣宣之於口很是不妥,改口道,「懷曦小格格,而且她姑姑還在府里等著她呢,她怎麼可能放得下。」
「我說你們兩個就別在這裡瞎操心了。」李福晉眸光輕蔑的二人臉上掃過,「蘇培盛之前就趕到德州去尋人了,凌福晉去了之後應該會和蘇培盛匯合,說不定人家啊,早就找到陳圓和四爺在一起了。」
雖然烏拉那拉氏一再交待她不要和向海棠交惡,更不要像宋格格之流專愛在人背後亂嚼舌根,可這心裡的酸氣就是壓不住。
對於向海棠在外面會不會出事,會不會有失名節,能不能回來她的心裡是複雜的。
她並不太關心烏拉那拉容馨入府會給嫡福晉帶來怎樣的衝擊,反正投靠誰不是投靠。
她唯一害怕的就是烏拉那拉容馨為了打壓嫡福晉恐會和年氏聯合,雖然兩個人都是心氣極高之人,所謂一山不容二虎,她們聯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也不排除這種可能。
若真到了那時,便無人能與她二人爭鋒,那她豈不就岌岌可危了?
因為她暗算過年氏,年氏已經恨透了她,她們兩個人的關係絕無迴轉的可能。
而且,她十分厭惡年氏以勢壓人,囂張狂妄的樣子,不想像宋耿二位格格,仰年氏鼻息,像巴兒狗一樣的討好她。
在四爺離府的這段日子,年氏可沒少給她難堪,若不是有嫡福晉在裡面擋著,她這個協理管家之權早已名存實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