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74壽禮(一更)
向海棠連看也懶得看她一眼,也未再發一言,潤雲卻忍不住了,回頭看了她一眼,眼睛里含了淚。
「潤萍,你果真從實招了嗎,你果真是受了大格格逼迫嗎,還是你故意挑唆大格格的?」
「……我。」潤萍像是被人抽走了脊梁骨,頓時癱軟在地,辯駁道,「我沒有挑唆,我是被逼的……」
「走吧,潤雲。」
四爺望著向海棠步履沉重,失落寂寥的模樣,心裡也很不好受。
剛剛他懷疑的眼神終究又傷了她。
「吳恙,私自夾帶信件,私闖後院,杖三十,趕出王府,永不錄用。」四爺的聲音很淡,卻透著冰冷徹骨的寒意,「潤萍,背叛主子,挑撥是非,挑唆大格格犯下大錯,杖斃!」
「不,主子爺饒命,主子爺饒命哪……」
任憑潤萍聲嘶力竭的哭喊,她還是被拖了出去,她突然發了狠似的,眼底血紅,大聲叫道,「向海棠,你這個賤人,你不得好死!我做了鬼也不會饒過你的……」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只剩下哀嚎,很快哀嚎聲也沒了,只留一抹血光。
……
很快,就到了萬壽聖節,大赦天下。
皇上下令不許鋪張浪費,只簡簡單單的操辦一場就行了。
即使如此,宮裡還是忙忙碌碌,到處都布置的喜氣洋洋,火樹銀花,香煙繚繞,說不盡的太平富貴。
壽宴過後就是中秋宴,這樣布置也算是一舉兩得。
烏拉那拉氏一早就入宮,想著要幫德妃娘娘操辦好這場壽宴。
昨兒夜裡剛下了一場雨,早上起來卻是天晴了,秋日的晨曦照在永和宮琉璃瓦頂,映著瓦頂未乾的雨水,透出異樣刺目的冷光,令人不敢逼視。
待德妃娘娘身邊的大太監出來傳時,烏拉那拉氏深吸了一口氣才敢入內。
德妃娘娘雖然是四爺的生母,可是她連四爺這個親兒子都不待見,更不用說她一個兒媳婦,就算她是她的表外甥女,關係也是客套中透著冷淡。
其實,也算不上什麼表外甥女,烏雅氏本是烏拉那拉氏家的包衣奴才,主僕一家,也算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吧。
後來,烏雅氏登上妃位,身份自然與往日不可同日而語,便扯上了親戚關係,她成了她的表外甥女。
當初,德妃娘娘將她放在四爺身邊,也有想要她監視四爺之意,因為她還有另外一個兒子,她一心只想要保老十四上位,完全不將四爺放在心上。
只是,自從嫁給四爺之後,她便一心一意做他的妻子,她知道夫君的未來才是自己的未來,怎麼可能將烏拉那拉氏全族的榮光系在德妃娘娘身上。
如果有一天老十四亦或老八登上帝位,不僅不會給烏拉那拉氏帶來榮耀,還會帶來潑天大禍,她沒有那麼愚蠢,會被德妃利用。
所以,德妃一定是對她很不滿的。
她每次來永和宮給她請安,心裡總是覺得壓抑而不平,還要懷揣著十二萬分的小心,只是她素來善於隱藏自己的情緒,從來不會表現出一星半點。
「臣媳給額娘請安,額娘萬福金安。」
「起來吧!」德妃目光淡淡的落到她身上,「坐下說話。」
烏拉那拉氏依言在她旁邊下首坐了下來,就有宮人端了牛乳和糕點過來,德妃笑道:「怕你過來的早,還沒來得用早膳,就在我這裡用吧!切莫覺著拘束。」
烏拉那拉氏連忙起身要謝恩,德妃笑著擺擺手道:「剛剛才說莫要拘束,這會子又拘束起來,一家子骨肉親的,用個早膳都這麼拘束,豈非無趣,你這孩子也忒拘禮了。」
烏拉那拉氏聞言,只得重新落坐,唇角牽起一縷恭敬而客套的笑容:「多謝額娘體恤,這會子正覺著有些餓了呢。」
德妃臉上笑容更甚,只是眼底卻是冷的,透著疏離和淡漠:「那趕緊吃吧!若你還有什麼喜歡吃的,就告訴額娘,額娘這就命人給你準備去。」
烏拉那拉氏連忙道:「夠了,夠了,這些就夠了。」
說完,端起蓮花小碗喝了一口牛乳,剛要應景的稱讚一下牛乳討好德妃,卻聽德妃突然問道:「那螺子黛你府上的向格格用著可好?」
烏拉那拉氏心中愕然,臉上卻依舊恭敬溫和,點點頭道:「那麼珍貴的東西,但凡女子誰不喜愛,她自然用著好。」
德妃沉默的點了一下頭,然後手扶在扶椅上,垂首似在出神,手指輕輕在扶椅上點了兩下,冰冷的銀鎏金累絲嵌珠石護甲閃著細碎寒光。
烏拉那拉氏也不敢再打擾她,一個人沉默而壓抑用了早膳,待早膳用完之後,她正要聽吩咐行事,德妃慢慢的抬起了頭,微笑問道:「可吃飽了?」
「飽了。」
「那好,你先去乾清宮照看著,我一會兒就過去。」
「是。」
烏拉那拉氏起身拜別,走出屋門才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她走後,德妃揉揉額角,側眸對著身旁一個生得甚為富態,卻只有一隻眼睛的嬤嬤道:「問心,你說容清她真捨得將螺子黛送一個侍妾格格?」
問心笑道:「福晉她到底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姑娘,又是娘娘您的表外甥女,眼皮子不會這麼淺。」
「是啊!」德妃情緒未明的嘆了嘆,「她眼眶大著呢,連我這個婆婆也未必在她眼裡。」
問心知道她對這個兒媳不滿,也不好再說什麼,又問道:「只是那個侍妾格格向氏到底於娘娘無甚妨害,娘娘為何非要……」
德妃臉色一沉,冷哼道:「老四也太不像話了,竟將一個低賤的民人捧在手掌心裡,她怎配。」
更可惡的是,她竟然在大街上公然勾引老十四,老十四那裡還畫了她一副畫像,她見過那副畫像,當時大吃一驚,因為向氏活像那個人。
那個讓她深為痛恨,厭惡的賤人。
容清早與她離心離德,這也算是給她一個小小懲戒。
問心嘆道:「只是可惜了那一斛螺子黛,也太抬舉她了,今年宮裡統共才得了四斛。」
「抬舉?」
德妃冷冷一笑,沒有再說話。
這螺子黛固然珍貴,卻不是皇上賞賜給她的,而是宜妃命人送來的,這不是在打她的臉么?
這種有失顏面的事,她也不願再提及,喝了一口茶,起身道:「萬壽聖節要緊,該過去了!」
去年的萬壽聖節是由宜妃一手操辦的,本來今年也要由她主持操辦,只是她身子骨不好,受了風寒,皇上疼惜她,怕她操勞過度才將此事交給了她和佟佳貴妃。
佟佳貴妃乃是那個賤人的親妹妹,她素日和她也只能維持表面上的和睦。
正好,佟佳貴妃身上也不大爽快,由她一個人操持壽宴累是累了些,但是清靜了,她絕不能輸給宜妃。
即使萬歲爺一再交待要以儉省為主,也至少辦的不能比去年差。
只可惜,她的老十四不能趕回來給他皇阿瑪祝壽了,兒行千里母擔憂,她何嘗願意母子分離,讓兒子奔赴戰場。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
她只能成全兒子,只能極盡全力將兒子捧上那至高無上之位。
至於老四,是她親生不假,但打小就沒養在她的膝下,俗話說養恩大於生恩,他心裡一直惦記著他的皇額娘,何曾將她這個親額娘放在心上。
而且,老四為人冷情冷心,翻臉無情。
她能指望他什麼,唯有老十四知疼著熱,體諒她一顆為娘的心,也不能怨她心裡偏愛老十四。
正想著,忽然有個小太監白著臉色,一手扶著帽子,跌跤打滾的跑來了,撲通跪在地上,結結巴巴道:「娘娘……不……不好了!」
德妃一驚:「怎麼了?」
小太監哭喪的臉道:「花房裡的……萬……萬年青……全……死光了……」
德妃面色發白:「怎麼回事,好好的萬年青怎麼會全死光了?」
今年壽宴既然不能在錢上面想法子,也只能在新意上想法子,這新意還要辦到萬歲爺的心坎里去。
為此,她特地派人弄來了十盆吉祥瑞草萬年青,取十全十美,祝萬歲爺健康長壽,大清基業萬年長青之意。
這十盆萬年青可不是普通的萬年青,是當年老十四隨萬歲爺南巡時,去棲霞寺進香時父子二人偶然興起,種在棲霞山上的。
這些年,萬歲爺一直惦記著南巡之事,每每提起時臉上露出嚮往之意,還跟她說:「也不知朕當年和老十四一起栽下的那幾株萬年青怎麼樣了,一定發的很多很茂盛了吧?若不是路途遙遠,朕倒想將那幾株萬年青帶回來。」
她知道萬歲爺是憶物思人,他惦記的根本不是萬年青,而是送給他和老十四萬年青的那個女子。
不過那個女子早已香消玉殞了,也不可能再對她造成任何防害,所以她才想方設法的派人去了一趟棲霞山,帶回了幾株萬年青栽種在花盆裡,上面還結了燦如紅霞的累累碩果,更添吉祥之意。
唯恐這從南方帶回來的植物一下子不能適應北方氣候,她命內務府的人找了兩個妥當的花匠將萬年青好好養在花房裡。
怎麼突然之間就死光了。
一定是有人故意的。
此刻,她也顧不上這些了,別看只是小小的十盆萬年青,沒有這些,壽宴就辦的大打折扣,如果讓萬歲爺知道她特地從棲霞山弄來的萬年青全死光了,一定動怒。
一來不祥,二來她毀了萬歲爺的一點念想。
到時,萬歲爺必定還會遷怒於她,怨她將好好的萬年青從棲霞山弄到了紫禁城。
她一路心急如焚的去了花房,昨兒還碧綠肥嫩,紅果累累的萬年青果然葉兒枯黃髮焦,果子也變了顏色,盡數凋零了。
「不許將這件事傳出去,否則惹了聖怒,本宮扒了你們的皮!」
今天是萬歲爺的大好日子,此刻,她只能將這件事先捂住,再去查到底是誰下的手。
她又氣又急,心事重重的趕往乾清宮,烏拉那拉氏見她臉色不大好,便問了一句:「額娘,你怎麼了?」
「沒什麼……」她皺眉四處看了看,只見太監宮女忙忙碌碌,捧著東西來回穿梭,她突然覺得有些頭暈,白著臉色隨手一指,隨口搪塞道,「那裡如果擺上幾個盆栽是不是好些?」
烏拉那拉氏不知她到底怎麼了,也不敢多問,只笑著附合道:「額娘說的很是,臣媳也覺得有些空落落的,只是放什麼盆栽好,對了!」
她突然想到,「王府里有幾盆新開的早菊,『紫龍卧雪』『瑤台玉鳳』『香山雛鳳』都是極為吉祥的品種,況且皇阿瑪曾經盛讚菊花傲霜而開,品性高潔,必是很喜歡菊花,要不要派人過去端過來?」
德妃聽到菊花二字,下意識的又皺了一下眉頭,眼裡露出幾分厭惡之色,隨即便恢復如常,頷首想了想道:「也好。」
這世間奼紫嫣紅,花有千萬種,她獨獨討厭兩種花,菊花和梅花。
偏偏世人皆愛用高潔,傲骨,氣節這些話來形容這兩種花。
花就是花,應時而生,應時而開,不過是讓人賞心悅目而已。
什麼傲骨,什麼氣節,都是人強行賦予,寄予了個人好惡而已。
萬歲爺喜歡的不是菊花,喜歡的是喜歡菊花的那個人。
老四喜歡的亦不是梅花,喜歡的是喜歡梅花的那個人。
她在他們心裡又算什麼呢?
「德妃娘娘……」這時,又有小太監跑過來稟報,「十四爺派的人馬上就要入京了。」
德妃激動不已:「這就好,這就好,我還以為這孩子糊塗忘事了呢。」她又急著問道,「可知道老十四這一趟派人送了什麼壽禮過來?」
小太監搖搖頭:「這個奴才就不知道了。」
「不管是什麼,總是他的一片孝心,再不濟……」
她早已幫他準備好了壽禮,只是想著什麼壽禮都不如他自己來辦顯得有孝心,生怕出了什麼岔子,她又吩咐小太監道:「你趕緊帶人去迎一下。」
「扎!」
小太監領命而去。
而另一邊,皇上已經去祭拜大廟了,祭拜完之後又到慈寧宮給太皇太後上了香,然後才擺駕來到乾清宮接受王公百官的朝賀及貢獻的壽禮。
雖然皇上一再責令要以儉省為主,依舊場面盛大,熱鬧非凡。
各色壽禮令人眼花繚亂,不過皆以福,壽,吉祥寓意為主,龍心甚悅,在收到四爺進獻的百壽圖時更是樂呵呵的將四爺大大褒獎一番。
十三爺因病不得前來,也命人送來了壽禮,是一盆玉雕的墨菊,最難能可貴的是,這盆玉雕墨菊由他親自雕刻而成,栩栩如生,竟比宮內擺放的幾盆早菊更像真的。
皇上更喜,幾乎感動的熱淚盈眶了,命人送了許多賞賜到十三爺府上。
老八也不甘落後,送的是一塊奇石,最奇的是那石頭上竟然有天然形成的祥龍圖案,皇上看了也愛不釋手,真不知誇哪一個好。
老九送的是崔白的畫,老十興緻不怎麼高,滿面憔悴的模樣,不過他也不敢掃了皇上的興,將壽禮玉雕獻上。
有十三爺珠玉在前,他送的壽禮就顯得黯淡無光了,不過皇上還是象徵性的誇了他一句。
反倒是太子落了后,在這樣重大的日子,他這個儲君竟然還沒有來,皇上等了半天不見他,臉上的笑容凝了凝,不過很快,他便斂了不快之色,準備宴請群臣。
太監正要唱喏一聲「開席」,忽然有人急急來報,說十四爺的壽禮到了。
在眾人矚目之中,有人抱著一個蓋著絹布的東西進來,眾人益發好奇,待他行完禮,代十四爺說了幾句松柏長青,壽域宏開之類祝壽的吉祥話之後,龔九走過來親自揭開了絹布。
眾人一見壽禮,頓時驚訝的張大了嘴巴,同時心裡疑惑重重。
甚至有人在想,這十四爺是不是打仗打的把腦子打壞掉了,千里迢迢怎麼就送了一盆普普通通的盆栽過來,旁人就算不是奇珍異寶,也是別出心裁。
唯有皇上見了,臉色動容,默默的流下一行老淚,凝著淚端祥了盆栽半晌,似喜似悲的嘆道:「終究還是老十四最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