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阿阮撐不下去了
長公主失蹤,這事兒無異於在頭頂炸了個悶雷,至少那兩隊被派來守護嚴華寺的御林軍們,在聽到這個消息之後,直接就懵了頭。
可不等回過神兒來,又一個個的著急忙慌的往山下跑。
正如岳州所說,今日若是這二人被活著找回來,哪怕受些傷,他們都尚且還有轉圜的餘地。
若是這二人出了差錯……
那他們連同老子娘的性命,也都不用要了!
事情的嚴重性自不必說,先前還為前來守衛而慶幸的御林軍們,如今一個個如喪考妣——或者說,他們到寧願喪的是考妣。
至少,那樣波及不到自己!
岳州帶人在山上山下幾乎找瘋了,而現下被尋找的兩個當事人……
卻在嚴華寺外順流而下的河裡。
說起來,這兩個人也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
從那麼高的山上齊齊滾落下去,可因著蕭景辰下意識的護著二人的頭,他們身上雖有多處擦傷,卻也沒有傷及嚴重部位。
至少沒有致命傷。
可不幸的人,滾落下山的兩個人,在歷經了中間雜草樹木的緩衝之後,摔進了河裡。
嚴華寺後山下有一條河流,名為渭河,渭河如玉帶一般環繞而行,往東延展十餘里,便與護城河相接。
而往西一路行去,便自小河匯成了較大的支流。
現下,他們二人便由著河水一路往前沖著,過了嚴華寺,到了西邊四五里的山腳下。
若不是蕭景辰迷迷糊糊醒來,下意識攔住了一側停靠在岸邊的廢舊船隻,怕還不知會飄向哪裡。
醒來時,已然是傍晚。
天邊夕陽照在身上,白日里那一點點熱氣盡數消散,剩下的皆是入骨的冷意。
蕭景辰泡在水中,脖頸似是要被勒斷一般,讓他幾乎無法喘息。
未曾意識到現下情況時,他已然先翻了個身,下意識的往一旁爬去。
不想,卻覺得身上炙熱且笨重。
眼前的重影漸漸消失,卻蒙上了一層血光。
鮮血濺在他的眼皮上,為這張天生佛相的臉,添了些地獄色來。
他這時也才看清楚自己的處境。
身上袈裟浸水濕透,一雙手都脹大了幾分,上面大大小小的傷口分佈著,被水浸泡著,腫脹到了將傷口幾乎淹沒的地步。
可這還不是最糟糕的。
他的懷裡,還抱著一個人。
確切的說,他是被抱著的那個。
少女眉眼緊閉,分明被冷水浸泡著,她的體溫卻高熱的異於常人,一張臉紅的過了頭,唇卻是紙一樣的蒼白。
還有那雙手。
緊緊的抓著他胸前衣襟,像是在抓著一個救命的浮木。
可他不是救命之人,且,現下自己都自身難保。
蕭景辰試圖想要鬆開這人,卻發現她雖然昏迷,手勁兒倒是大的驚人。
他嘆了口氣,只得認命的拖著沉重的身軀,將懷中這個拖油瓶一併拖到了岸上。
身軀離了水,接觸到乾燥的地面,卻並未讓他們的處境好上多少。
在水裡時感受到的冷意,到了地面之後,越發加劇了。
秋風拂過,那被打濕了的衣服緊緊地貼著身體,冷的叫人發抖。
傷口進了水,這會兒後知後覺的意識到了疼,渾身像是被打碎后又被隨意拼接起來,每一處關節都在叫囂著罷工。
蕭景辰深深地喘了幾口氣,躺在地上,連起來的力氣都沒了。
偏生到了這時候,那少女竟還在抱著自己,死不撒手。
地上乾燥堅硬,小石子遍地都是,少女的後背被硌到,無意識的嚶嚀一聲。
蕭景辰下意識偏頭看她。
他自幼生在佛堂,尋常接觸到的女眷也都是貴人們,衣冠楚楚的站在自己面前,無處不謹遵規矩。
原本,趙凰歌也是如此的。
她將陰謀算計獠牙利齒都隱藏在了那一副高貴的皮囊之內,帶著迷惑眾生的笑吟吟的模樣,與他打著機鋒,你來我往的過招。
可今日……
那一場突如其來的刺殺,讓她卸下了一層面具,露出獠牙的內在。
他如何都想不通,本該是無所交集的兩個人,怎麼就淪落到共同攜手度了一場生死局,且,還險些共赴了黃泉。
日頭偏西,殘陽如烈火灼燒天幕,躺在地上看時,便可見半邊天幕層層疊疊的染透。
瞧著是那樣艷麗的景色,可蕭景辰知道,這卻是催命的徵兆。
眼下都快天黑了,卻無人尋到他們。
待得入了夜,那才是糟糕透頂。
他深吸一口氣,環視了一圈之後,試圖將趙凰歌的手指掰開,一面掙扎著起身。
秋日衣衫厚,佛衣材質也好,滾落下去之後,雖衣衫襤褸,到底替他擋了不少外傷。
可胳膊和腿上卻各有幾道傷口,若不及時上藥,在這樣荒無人煙的地方,一不留神也能要了他的命。
還有趙凰歌。
她發燒了。
縱然這人再如何尖牙利齒的對付她,可她到底也是一條性命。
出家人慈悲為懷,他焉能見死不救?
蕭景辰視線模糊,有些看不真切,他抹了一把臉,仔細辨認了一番,發現這裡影影綽綽的生著幾味藥草,雖有些不大對症,卻也聊勝於無。
絕境中的一線生機,他得抓住。
有了葯,才可自救。
偏生這時候,身邊女子似是疼的急了,揪著他衣領的動作又緊了幾分,咬著櫻唇的貝齒終於鬆開,從裡面泄露出一點真實的情緒:「阿阮疼……」
蕭景辰掰她的手指的動作,頓時僵了僵。
阿阮,他倒是知道。
是她的小名。
他為佛子,自幼住在東皇宮,那裡處在前朝與後宮的交界處,而幼時的趙凰歌,得了空便會被皇帝抱著臨朝聽政。
先帝寵愛極了這個晚年得來的幺女,只因她一句「兒臣不要與父皇分開一刻」,便將一歲出頭的她抱到了金鑾殿中,這一抱,便是五年多。
蕭景辰身為國師,年幼也會隨師父臨朝,卻只是站在一旁做吉祥物。
偶爾撞見這位小公主,也都伴隨著先帝縱容的聲音:「阿阮,來父皇身邊。」
而現在,少女躺在他的身側,用那摻雜了委屈的甜軟嗓音,沖著他喊:「疼。」
他的指尖摁在砂石上卻不自知,聽著女子委屈巴巴的聲音,竟莫名生了幾分嘲諷——清醒時候似乎是個所向披靡的,這會兒昏迷了,倒又成了個嬌氣的事兒精。
事兒精本精並不知她給人添了麻煩,且還是她最厭惡之人。
她現下整個人都陷入了巨大的夢魘之中。
從山上摔下來的時候,趙凰歌雖未摔到頭,可那不斷地翻滾下來,到底讓她的五臟六腑移了位似的疼。
更遑論說,後來還落水被泡了許久。
她昏迷過去,回憶卻並沒有放過她,魂靈似是再次飄回死亡的那一日,烈火灼燒她,卻又有冰水澆灌她。
那樣的折磨,讓趙凰歌渾身都在發抖,忽冷忽熱的感覺糟糕極了,她本能的想要尋求幫助。
可無人能幫助她。
恍惚中,她好像看到了皇兄,她委屈十足的撲過去抱他,撒嬌似的想求助,卻被他一把推開。
然後她跌坐在地時,就看到那樣一雙眼……
帶著悲憫,看著她。
蕭景辰的確在看她。
確切的說,他在看她到底想作到何時。
抓著他衣襟尚且不夠,她不知夢到了什麼,竟又再次撲到了他的身上。
她似是痛的急了,整個身子都弓了起來,在昏迷中試圖抓住救星。
昏迷中的女子渾身滾燙,細弱的兩條胳膊環著他,遠山黛似的眉擰在一起,聲音里的甜軟摻雜了啞意:「兄長……阿阮好疼,阿阮撐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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