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夢境
肖家宜做了一個夢,又好像不是一個夢。
夢裡陽春三月柳綠花紅,她隨母親上萬安寺拜菩薩,瞞著母親到後山玩耍,執意要折一枝山崖上的迎春花。年少的謝如錦偶然間路過,飛身一躍為她折下懸崖上最高的那一枝。
少年一席白衣,意氣風發的背影印進她心底,手中的迎春花開得比剛剛更艷了些。
夢一轉,他站在她面前,面帶歉意:「家宜,我承諾你永遠是我的妻,請你准許詩婷入門。」她不准他便在沒來過徑自準備他期待已久的婚禮,她在那個新院子外淋了一夜雨,高燒昏迷三日,醒時他守在她床前,聲聲許諾「詩婷不會與你爭搶分毫。」
她哭求他,他終於萬分不耐甩袖而去。
本因她病情延後的婚禮又如期舉行,她站在婚禮上看著眼前一對璧人,覺得自己悲哀。
那日謝如錦離去前言道:「詩婷是我一生最愛,家宜,莫再作踐自己。」
她拋去了尊嚴拋去了一切爭取來的夫君,原來只是作踐自己。
……
夢還沒做完,天亮了。
稀疏的陽光透過門窗灑進來,伴隨著木門「吱呀——」的一聲響,她的夢,斷了。
肖家宜坐起身,李媽媽端著水盆走進來。「小姐,今日身子可還好些?」李媽媽挽起床帳,看著愈加清瘦憔悴的主人,心痛道:「小姐,起身用些早點吧,今日少爺的禁令就解除了,老奴一會兒陪您到園子里走走,透透氣。」
少爺也太過心狠,二姨娘身懷六甲,前些日子腹痛動了胎氣向他哭訴小姐冷言對她,心中萬分委屈才會動了胎氣。少爺竟聽了她的一面之詞,不分青紅皂白將小姐關至佛堂禁足三月,讓她為二夫人和肚子里大孩子抄頌經文祈福。
如今天氣乍暖還寒,佛堂里又是陰冷清寒,少爺命令不許任何人來佛堂打擾小姐清修,每日只有下人送來些飯食,違者家法伺候。
想起來李媽媽就難過,暗暗摸了眼角的淚。
前幾日下人見送過來的飯食紋絲未動的擺著,才發現她家的小姐已然高燒昏迷不省人事。所幸小姐平日待下人不薄,下人暗暗給她送了信,又幫著她悄悄從藥房為她買些藥材回來,悄悄進了佛堂照顧小姐才堪堪保住小姐性命,可憐自己家的小姐從小嬌生慣養,現在生病了還要偷偷摸摸從府外買葯回來偷偷煎。
小姐是她從小看到大的,何曾受過如此委屈。
思及此,李媽媽道:「小姐也莫傷心,肖萍已經出府去請老夫人回來了,等老夫人回府定會為小姐出氣。」
肖家宜梳發的手一頓,心中暗叫不好:「肖萍出府,可有為管家報備?」
「……並未。」
李媽媽心中不明所以,與管家報備還怎麼出的去?
「混賬!糊塗!咳咳咳……」手中的桃木發梳磕上桌沿硬生生斷成兩截,肖家宜被氣的又咳出幾聲。「咳咳咳……少爺送我來禮佛,我房裡下人不顧家門規矩私跑出府,讓少爺知曉這等敗壞門風的事,我要如何在他面前說得出話?!又如何在下人面前立的了威?!」
她本來就不如他的意,這次要是被他知道,怕是她這三年的苦勞也在他面前化為灰燼。
「且,二姨娘腹中懷的是謝家長孫,就是請了老夫人回來,又怎能為我做主?!」
她進門三年,二夫人只比她晚半月進府,三年府中無好消息,終於有了個寶貝,老婦人饒是再疼她也不會在這事上護著她。畢竟,她不是親女,只是媳婦。
可,二夫人肚裡卻是親孫。
李媽媽聽得心驚肉跳,連忙跪地認錯。
「是老奴的錯!是老奴思慮不周,為小姐如來如此大的禍端。」她越想越悔,卻又無法:「老夫人和少爺真要怪罪,由老奴一力承擔,千萬不要為了這事連累了小姐啊……」
少爺心中已對小姐諸多不滿,如今出了這事,只怕眼裡更容不下小姐了。
肖家宜望著地上老淚縱橫的老媽媽,一股無力感湧出。李媽媽與肖萍是她的陪嫁,隨她一同嫁入謝家三年,未有一刻安心過,為她操碎了心,時時刻刻怕她受委屈,三年來這老婦人竟似老了十歲。
「罷了。」肖家宜嘆息:「你且起來,為我梳頭。」
李媽媽起身,為肖家宜梳頭。
過後,李媽媽攙扶著肖家宜走出佛堂,三月的陽光不算刺眼,卻也迫使她抬手遮了遮。
「待會兒送我回房后,你出府去尋肖萍,別再回來了。」只盼肖萍還沒到老夫人那裡,她兩人回昭陵娘家,從此謝如錦就是知道了也沒人發火去。
李媽媽悲從中來,只得應道:「……是。」
謝如錦的貼身小廝長安已在佛堂門口等候多時,見李媽媽攙扶肖家宜出來,迎上前去行禮:「大夫人,奴才奉少爺吩咐接您去前院。」
說罷,示意身後軟轎旁候這的丫環上前攙扶。
肖家宜坐在軟轎中,軟轎緩緩向前院走去。
李媽媽喜上眉梢:「小姐,少爺心中還是有您的。」
肖家宜蹙眉,對李媽媽微微一笑。
李媽媽當是肖家宜心中歡喜,想通了,勸道:「此次少爺派人來接您已有示好之意,想是少爺心中也知道此次委屈了小姐。小姐聽媽媽一句勸,別再硬著脾氣了,對少爺也溫柔些。」二夫人溫柔似水楚楚可憐,少爺這些年專寵二夫人喜愛的不就是她溫柔可人?她家小姐未出嫁前也是靈動耀眼,比二夫人不知強多少。可自從少爺接了二夫人進門,小姐再沒對少爺笑過,對著少爺脾氣也是冷硬,多少次少爺進她房裡最後都是被氣走的。
她知道小姐心中不快,卻也只能勸著她:「男人三妻四妾也是常理,您再對少爺不服軟,吃苦的可就是您了。」
這話李媽媽不知勸了多少遍,只希望小姐能夠聽進心裡去。
說到底,小姐的命太苦了,當年的昭陵肖家三小姐,鍾靈敏秀,冰肌玉骨,多少人上門求親許諾,就連平南大將軍府都不顧及門第之見前來提親,本來這親事是已經成了的,可偏偏小姐選了謝少爺,老夫人和大少爺拗不過小姐才勉強同意的這門親事。
哎……
女人的命啊。
肖家宜聽著李媽媽啰嗦,不禁失笑,示好嗎?若是示好謝如錦又如何派人接她去前院而不是回房休息?若是示好,又為何長安聽到此話會眉頭緊鎖面顯擔憂?
且,三妻?
肖家宜本笑著的唇勾出冰冷的弧度。
前院有一空地,用石板鋪就,肖家宜在謝家執事時若有下人犯了事便會在此懲罰下人,前院寬敞也給旁人做個榜樣,殺一儆百。後來謝府後院安寧,下人順從這前院便很久不在有此用途了,她也很少再來此處。
如今她被人抬著再來這裡,毫無反抗的餘地。
主位上坐著一名男子,玉帶束冠,一身暗紫色長袍更顯得英俊挺拔,卓爾不凡。主位旁坐著嬌俏小婦人,眉宇間略顯英氣,不似二姨娘柳詩婷那般嬌弱無骨楚楚可憐,一雙杏眼清明幹練,時不時看向主位上年輕男子,眉目含情。
這是他的夫君,謝如錦。
她……肖家宜一頓,是了……三夫人。
她入佛堂時新進門的三夫人。
三夫人也是個有眼力見的,見肖家宜下轎,連忙起身過來向肖家宜行了大禮。
「妹妹月生見過大姐姐。」又眼見著肖家宜站不穩當,忙上前扶著她滿臉關滿臉謙卑關懷:「大姐姐小心,這石板硬著呢。妹妹進門時大姐姐身子不爽正在佛堂修養,相公言說這進門茶等大姐姐身子好些再敬不遲。」三兩句說明了她的身份和謝如錦對她的喜愛偏寵。
月生親熱的扶著她向主位走去,又吩咐丫環準備新茶,那言語間好似兩人是親姐妹般。
謝如錦放下手中茶盞,看向月生眼中多了些炙熱。
肖家宜大病初癒,不免腳下虛浮,李媽媽被長安攔在院外,此刻只能由著月生扶著她向前走。
至院中央,肖家宜停下腳步。
抬眼,看著她的夫君。
而謝如錦也正在打量著她,三月不見,她似乎變了些,又似乎沒變。只是這身形竟是他從未見過的單薄,涼風吹起她衣裙,裙角綉著一隻蝴蝶翻飛起來,讓她更為羸弱。再看看她身旁珠圓玉潤紅光滿面的三姨娘,謝如錦不免有些懊悔湧上心頭。
她現在憔悴的樣子,比之當年詩婷入門時有過之而無不及,只是那時她激烈反對,如今卻能被新姨娘攙扶著,安靜的凝望他。
他的正妻,相處三年,從未如此陌生過。
三姨娘見謝如錦神色不對,心中暗叫不妙,面上卻溫柔不顯道:「大姐姐身子不好,快些坐下休息,妹妹也好給大姐姐敬茶。」
手上暗自加重了力道,卻怎麼也扶不動肖家宜。
外傳這謝家正妻德才兼備,在內主掌謝府內宅妻妾和諧,在外幫襯謝家生意日升月恆,如今是未婚男子擇妻的最佳標準。
如今看來,這氣度怕是所言非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