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誰想吃我?
初平四年(193年),五月初二。
準備出發的陳飛在臨行之前接到了尚書侍郎的任命,從此他也成為了四百石的朝廷官員。
漢代官制,尚書台分為六曹,每個曹長官為尚書,屬官統稱為尚書郎,並根據年限分別稱為守尚書郎中(第一年)、尚書郎中(任職滿一年)、尚書侍郎(任職三年以後),一般都需要孝廉身份的年輕人來擔任,不過在禮崩樂壞的當下,就算賈詡推薦一頭豬來擔任,李傕、郭汜也不會拒絕。
面對賈詡送來的印綬,陳飛當然不可能產生喜極而泣的情緒——在李傕、郭汜等人把持的朝廷下,就算是德高望重的三公九卿都有可能一夜之間滿門抄斬,區區一個四百石的官員又有什麼值得驕傲?
他明面上的使命,則是探望去年安撫關東、卻因病停在陳留的太僕趙岐。而隨陳飛一同東行的,還有趙岐的外甥、另一名尚書趙戩。
趙戩已經年過四旬,性格看似溫和,卻極為剛正,言辭也十分強硬,董卓亂政時期,他甚至敢當面硬剛董太師,令人奇怪的是,連朱儁、皇甫嵩這樣的名將都不放在眼中的董太師,竟然沒有將趙戩誅殺,還親自把他從牢獄里釋放出來。
陳飛只和他聊了幾句話,就被當場糾正了一個錯誤的典故,雖然對方沒有把他痛批一頓「不學無術」,但言語之中已經流露出鄙夷、不耐煩的情緒,再加上一開始就是負數的友好度,陳飛只能放棄和他親近、從而套取情報的想法,一路以來始終保持著禮貌的距離。
兩個人帶著朝廷的公文一路東行,沿途吃住也有官方驛站,雖然這幾年戰亂不斷,中原又連續受災,西涼軍更是不懂經營,但總歸還是有些官員操心政務,基本的驛站還是勉強得到了保障,雖然條件簡陋,但陳飛也不至於挨餓受凍。
只不過他和趙戩都騎術平平,每日也不過能夠前進七八十里,直到五月十五日,才正式離開了三輔的地界,進入了弘農郡最靠近三輔的華陰縣。
連年征戰,華陰雖然無法倖免,但比起關中地區的荒涼蕭條,多少還是有些人間煙火的氣息,就連路邊農夫的臉色似乎都要紅潤許多。
一進華陰城內,趙戩就自行尋找驛館休息,陳飛卻徑直前去拜見賈詡的武威老鄉段煨。
段煨雖然在史書中籍籍無名,卻是「涼州三明」段熲的族弟,更是西涼軍的老資歷,早在董卓剛剛進京的時候,他就已經是和牛輔平級的中郎將——此時的呂布、李傕、郭汜、樊稠、賈詡僅僅是校尉而已。
董卓遷都長安的時候,段煨就被安排駐守在關東與關中的必經之路上,但在董卓被殺之後,他卻被李傕等後起之秀邊緣化,無論是官職還是實權都沒有得到晉陞。
根據賈詡的描述,段煨堪稱西涼軍中的一股「清流」,他不像董卓、李傕、郭汜、樊稠那樣毫無人性底線,能夠約束手下兵馬不去劫掠地方,而且在弘農大力推動生產,倡導軍民開墾荒地,華陰及周圍的數萬百姓一邊瑟瑟發抖,一邊在西涼鐵騎的刀鋒邊緣度過了一小段來之不易的平安歲月。
「閣下一路辛苦。」
段煨很客氣地招呼了一聲,一邊吩咐僕從準備酒水,一邊打開了陳飛雙手遞來的密信和禮盒。
賈詡之所以特意給段煨也送上一份親筆書信,當然是想要藉助老鄉的關係,提前打通東進中原的路徑。
陳飛只吃了一塊糕點,還沒來得及就著酒水吞下,段煨就看完了這封密信,他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淡淡的憂慮:
「老夫早就知道涼州軍士大多剽悍,恐怕不能平安相容,更談不上治國理政,但如今的形勢卻比老夫的預料更加不堪,更何況數月以來天災不斷,李傕、郭汜、樊稠等人若是再無改變,恐怕關中又要大亂!」
陳飛沒有吭聲,只是安安靜靜吞下了口中的糕點。他和段煨之前沒有任何交情,對方憂慮的事情更不是自己能夠解決的問題,他只要在段煨說完之後附和一聲:
「將軍說得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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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之後,抵達弘農郡治所的陳飛同樣拜訪了賈詡的另一名老鄉——張濟。
去年西涼軍反攻長安時,主力共有四人,等到成功之後,李傕、郭汜、樊稠佔據朝堂,實力最弱的張濟則領了鎮東將軍、平陽侯,出關鎮守弘農,很難染指朝廷,心中難免不甘,再加上同為武威人,因而也是賈詡可以團結的對象。
和段煨相比,張濟顯然沒有太多「憂國憂民」的情懷,他只關心一個問題:
「等文和先生守孝期滿,如果長安煩擾,何不來弘農享受幾天清凈?」
作為賈詡代言人,對於張濟的提議,陳飛只能連聲答應,同時替賈詡送出了一方寶玉:
「臨行之前,賈府君再三囑託,要下官將此玉交至將軍手中,聽聞將軍新納美人,聊當賀禮而已。」
說句實話,陳飛真的很想見識一下,那位在歷史上幾乎讓曹操為之喪命的鄒氏,究竟能有多麼的傾國傾城、禍國殃民。
但張濟從頭到尾都沒有滿足他的好奇心,只是吩咐僕人給他安排了一頓飽飯,就打發走人。
當陳飛和趙戩再次匯合的時候,趙尚書不咸不淡地說了一句:
「這一路東行,陳侍郎倒是沒有片刻清閑呀。」
陳飛怎麼可能聽不出他在譏諷賈詡?
就算聽不出來,他也能夠看到,趙戩頭上越來越綠的友好度!
如果自己能夠再有點文化,一定要把趙戩罵得狗血噴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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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二十日,陳飛經過了殘破不堪的洛陽城。
這座東漢王朝二百年帝都,卻處於最慘淡的時期,巔峰時期擁有的近百萬人口,如今恐怕只留下了不到十分之一。
周長超過四十里的城牆,卻連遮風擋雨都做不到,到處都是坍塌的磚石與土坯,大漢帝國曾經防禦最為森嚴的國都,此時早已形同虛設,就連歷代帝王和公卿的陵墓,都被各路盜墓賊挖掘得乾乾淨淨。
看著道路兩旁不時出現的森森白骨,趙戩忍不住仰天嘆息了一聲:
「痛哉!惜哉!」
他剛剛發出嘆息,就看到幾名面黃肌瘦的百姓手持棍棒、虎視眈眈地圍了過來,每個人的眼中都放射著奇異的光芒,唬得趙戩猛地一踢坐騎,連人帶馬從人群中沖了出去,狂奔的馬兒毫無顧忌地將兩名百姓撞翻在地,其中一人只是掙扎了一下就一動不動、直接魂歸九天。
同伴喪命並沒有讓其他人退卻,他們的目光立刻轉向了陳飛,當中一人更是大吼:
「別讓這小子跑了!今天再不吃人,兄弟們都要餓死在……」
他的話音還沒落下,就聽到「嗤」的一聲輕響,陳飛一邊催馬向前,一邊拔出了腰間佩刀,毫不猶豫地迎著他斜斜斬下!
「這裡!」
當他喊出最後兩個字的時候,那道凜冽的寒光已經從他的肩膀一掠而過!
鮮血激射而出!
沒人能夠料到,眼前這名看起來白白凈凈的年輕人竟然悍勇如斯!
面對被包圍的局勢,不僅沒有膽怯,反而一聲不吭直接拔刀砍人!
陳飛稍稍勒住了坐騎,回身看了一眼那些瑟瑟發抖的百姓:
「還有誰想來吃我?!」
王大眼:-20。
呂小布:-19。
陳二毛:-33……
伴隨著越來越綠的友好度,那些百姓幾乎不約而同跪倒在地,連連磕頭不已:
「大王饒命!」
「我等本是良民,只是連年被官軍和賊兵擄掠,家中再無一粒糧食,不得已之下才……」
陳飛沒有聽他們解釋,雙腳一踢馬腹,只給他們留下了一道孤獨的背影。
人吃人的慘劇,絕不只是小說里的故事,在東漢末年,這樣的慘劇幾乎每時每刻都在大漢的土地上反覆上演,作為一個單獨的個體,他沒有任何實力去改變這樣的局面,所以只能加速逃離。
他更加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到曹操,這個時代最有能力改寫悲劇的那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