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終)
在北京逗留了五天,唐母於眾人的虧勸下,跟著女兒先回M市。其實唐母不走也沒意思,公司給唐禹森請了看護,還有韓寶琦在一旁照料,別人根本插不上手。而且家裡只剩下老頭子,實在放心不下,不走不行。
送走了唐家母女,韓寶琦也退了酒店的房間,搬進唐禹森的公禹。每天她大清早就起床去買食材熬湯,然後會在醫生查房前匆匆趕回醫院。雖然有看護,但始終不可能面面俱到,很多時候唐禹森的日常起居都是她親力親為。照顧人很累,照顧一個病人更累。北京的天氣很冷很冷,在這個陌生的城市,她每日在市場、公禹、醫院三個地方來回穿梭。她拋下了M市的女兒和公司,無怨無悔的守在他身旁。有時候唐禹森因為創傷難受亂髮脾氣,她也不生氣,默默把委屈往肚裡咽。她不是聖母,只是這是她自己挑的男人,她學會了體諒。
躺了一個多月,唐禹森終於可以下床。明天要做整形手術,韓寶琦有些不安。頭上的紗布拆除那天,韓寶琦整日食不下咽。即使有心理準備,但看到他毀掉的半張臉,她差點就忍不住哭了出來。
給唐家報告完當日情況,夜已經深。今晚她不打算回公寓,決定在病房的沙發上躺一晚。看護窸窸窣窣的睡下,很快就傳出響亮的鼻鼾聲。韓寶琦再次檢查已然入睡的唐禹森有沒有蓋好被子,這才關掉燈。整個晚上他沒說一句話,其實自從知道自己變成那樣后,他就變得沉默。韓寶琦已經盡量講許多笑話逗他,可因為臉部神經受損,他基本上變成臉癱,很難有別的表情。
轉身剛要走開,手腕卻被拽住。黑暗中他的眼睛顯得特別清明,原來入睡只是假裝?「怎麼了?」她俯頭湊近他輕輕問。
握著她的手緊了緊,唐禹森動了動僵硬的嘴唇,吐出兩個字:「別走。」
他應該很憂慮吧?韓寶琦心下一軟,脫掉鞋子掀被上了床。唐禹森往旁挪了挪,讓出一個位置,把她納入懷內。一個多月的醫院生活,他們沒有過任何親密行為。韓寶琦的臉貼著他的胸膛,安靜地聽他急促的心跳聲,感到什麼都不重要,只要人活著就好。
看護的鼻鼾聲很煞風景,但他們全然不在意,只緊緊依偎著。很久,韓寶琦才小聲說:「你是不是怕自己沒辦法變回原來那樣?」
唐禹森摟緊她,是給了答案。
韓寶琦微微抬起頭,摸上他的臉,滿不在乎地道:「這麼帥的一張臉,確實可惜。不過也好,以後就可以杜絕狐狸精,你再飛不出我的手掌心了!」
唐禹森眨眨眼,明顯是想笑,可惜現在無法控制臉部肌肉,所以只能憋著。
韓寶琦攀上去親了親他的唇,又安心地躺好,小小地嘆了口氣,滿足地道:「像現在這樣,有你在身旁,真好。」
唐禹森聽罷把下巴抵住她的發頂,松容地閉上了眼。
這一年的冬季,對唐禹森甚至整個唐家來說,都是一場噩夢。不過幸好,冬天過後,春天就來了。
很快又過了一年,而唐禹森在北京已經待了兩個年頭。做完最後一次臉部針灸治療,他終於擺脫維持了整整一年的康復療程。現在他臉上只剩下一條很淡的疤痕,不仔細看基本察覺不出曾受過創傷。針灸讓他又有了表情,但車禍以後,他不輕易笑和怒,長期的臉癱竟然比以前平添出幾分吸引力。
明天要回M市過年,他得趕緊回去收拾。把要帶的東西都塞進行李箱,他突然記起韓寶琦早上的叮囑,又找了衣櫃一遍,卻不見她說的那條絲巾。上個月她陪客戶來京參加一個家飾博覽會,在這裡住了一夜,結果把他之前送她的一條很喜歡的絲巾忘記帶走,打了幾次電話提醒他一定要帶回去。
她那次來有戴絲巾嗎?唐禹森歪著頭回憶,那天接了她回來,還沒進屋,他就把她按在門上吻得死去活來,然後……噢!唐禹森拍額,他有點印象了!他應該在脫她衣服前,先把絲巾拉了出來扔開,後來一進屋就做得天崩地裂,連自己姓啥都忘記了,更何況一條小小的絲巾。到第二天離開時,門外自然什麼都沒有了。
唐禹森懊惱地看看手錶,還早著,出去給她補買一條吧,不然耳根別指意清靜。
第二天坐了幾小時飛機,終於在下午五點多回到唐家老宅。大年三十晚,家裡冷清依然。唐禹森把行李拉進屋裡,大聲叫:「爸,媽,我回來了!」
廚房裡唐母正在準備年夜飯,聽到他的聲音歡天喜地地沖了出來,扶著他的手上下左右的看,在確定他沒事後才雙手合拾:「菩薩保佑,謝天謝地!」經過那場車禍,唐母的脾氣彷彿一下子壓了下去,大概是心疼兒子受苦受難,都捨不得再折騰他了。「我煲了湯,給你舀一碗!」
「嗯。」唐禹森不吝嗇的給了母親一個微笑,走到沙發坐下,拿出褲兜的手機看了看,有韓寶琦的信息,問他到了沒。唐禹森直接撥通她的電話。
「喂,你回來了?」她的聲音總是活力充沛。
「嗯。你在哪?」
「我們正在去G市!嫣嫣,不許開窗!」韓寶琦彙報自己行蹤時不忘吆喝唐嫣。
「怎麼去G市了?」他剛到步,她就往外跑,是不是太不給面子了?
「哎呀!我偷偷告訴你。」她壓低聲音:「我姐……她的小老闆,請我們全家去小蠻腰吃年夜飯,順便夜遊看燈飾,我們已經出發了。」
據說,韓家姐姐正蜜運中,外國回來的小老闆追她追得勤。這年頭,離過婚三十多歲的女人都不乏英俊多金的追求者,比童話故事還童話。只是你追還追,幹嘛要拉走我老婆?唐禹森掛掉電話,想到今晚不能見她和女兒,頓時變得無精打采。
吃完飯,唐禹森百般無聊,拿著搖控不斷轉換電視頻道。
稍晚,唐父睡覺去了,唐母在地下層神房整理好明天拜神的東西,終於可以休息一下。來到二層客廳,見兒子橫躺在沙發上,不禁奇怪。她以為他出去了?
唐母踱步過去,東摸摸西摸摸,好半天兒子都沒反應,抬眼看了看,才發現他根本在發獃。剛回來時明明還滿高興的,啊,吃飯時開始有些不對勁。不會是吵架吧?唐母皺了皺眉,終於忍不住問:「禹森,你不出去?」
「不了。」唐禹森淡淡瞥了老母一眼,又把視線放回電視上。
「那……那個女人……」唐母實在不願主動提起韓寶琦。不過其實自從車禍后韓寶琦主動留在北京照顧唐禹森,還每天晚上不厭其煩地打電話回來彙報情況,叫兩老別擔心,唐母對這個前任媳婦的態度已經沒那麼惡劣。有時候唐母會想,就這樣吧,只要兒子喜歡就好。只是討厭一個人早就根深蒂固,即使有所軟化,也不可能表現得特別熱情。一旦有此想法,人就變得格外彆扭。
「媽,如果又是不好聽的話請你別說?」那個女人,不就是指寶琦嗎?唐禹森非常不喜歡老母提起寶琦那種不屑的證據,特別經歷了那麼多,在他心目中,韓寶琦已是個神聖不可侵犯的人。
「那麼緊張幹嘛?」兒子老為了個女人跟自己叫板,即使已經沒那麼討厭對方,唐母仍然會不滿。「我不過看見你竟然沒有溜出去找她,寧願在家發獃,覺得奇怪問一下而已,你那麼緊張,難道我會吃了她?」
唐禹森翻了翻眼,對老母總借點事就找渣很不爽。不過過年了,還是以和為貴。
客廳里兩個人,誰都不願再開口。掛鐘里短針又走完一圈,響起「噹噹當」的聲音,十點了。鐘聲剛停,唐禹森扔在茶几上的手機跟著奏出音樂。唐禹森拿起一看,是韓雪琦打來的電話?他有些疑惑:「喂?」
「禹森,你快來市一醫院一趟!」
韓雪琦的聲音很焦急,唐禹森以為發生什麼事,整個人跳了起來,顫著聲問:「什麼事?誰進醫院了?」經歷過車禍,他現在對醫院有著深深的恐懼感。
「是寶琦,她剛才突然暈倒了。但是你別慌亂,醫生說……醫生說她懷孕了!」
呃?握著電話的手一松,「啪」聲響起,手機掉地上了。
「禹森?禹森?」唐母猛推僵著不動的兒子,大叫:「發生什麼事?誰進醫院了?」
唐禹森這才回過神來,茫然地看著老母,喃喃自語:「媽,寶琦……寶琦懷孕了。」
「啊?」
夜深人靜,唐家傳出一聲尖叫。
唐禹森趕到醫院,坐在走廊椅子上的韓寶琦正被一圈人圍著。看見他出現,韓寶琦的臉臭得緊要。
「你有沒有怎麼樣?」唐禹森蹲下,手摸上她的臉,被她一手推開。
韓家幾個大人摸了摸鼻子,識相地拉著孩子走開。唐禹森挨著她坐下,強硬把她攬住,壓著聲問:「你怎麼了?」
「都是你!」韓寶琦指著他的胸膛:「那天晚上……都叫你別胡來,你就是不聽。好了現在搞出人命,怎麼辦?」韓寶琦都快哭了,自己竟然懷孕!噢天啊,她完全沒心理準備,她對生孩子有恐懼感!
「什麼怎麼辦?既然有了生下來就是!」唐禹森把她的手包進自己的大掌里,另一隻手摟緊她:「我知道你擔心什麼,但我們防了這麼多年,這個孩子依然來了,證明TA跟我們有緣份,是不?」
「可是……」如果生出來的是兒子,如果有問題,她怎樣面對?韓寶琦眨眨眼,流下一串眼淚。從聽到醫生說她懷孕,她就很煎熬。
「沒有可是!」唐禹森抿抿嘴,臉上表情堅定:「將來的事情,誰能預料到?不論TA健康與否,我們都有足夠的能力和耐性把TA撫養成人。更何況,也不一定有事,對吧?」
每個媽媽都愛自己的孩子,即使TA還沒成形,只要知道TA存在,母愛就會悠然而生。所以韓寶琦很輕易就被唐禹森說服。
「別擔心,有困難,我們一起面對!」
「好吧。」韓寶琦吸了吸鼻子,壯士斷臂地點點頭。
真服了她,又不是什麼大事。唐禹森哭笑不得:「傻傻的,都當媽這麼多年了,還像個孩子似的。」
「你才傻!」被他這麼說,韓寶琦可不依。
唐禹森兩手把她抱個滿懷,百般感慨:「唉,傻人有傻福!」
或許吧!
唐禹森把嘴湊到她的耳邊:「等假期完了,我們去復婚吧。」
啥?韓寶琦推開他,驚悚地叫:「為什麼?」
唐禹森挑挑眉,理所當然地說:「孩子啊!」
「復婚跟孩子有什麼關係?這孩子是我的!」韓寶琦用雙手護住自己的肚子。
「你想讓孩子變成私生子?要罰錢呢!」唐禹森怒。
「那又怎樣?」韓寶琦也不甘示弱,把眼瞪得老大。
唐禹森斜睥著她,過了一會才聳下肩。是呀,那又怎樣?要是為了孩子復婚,她又要受老母氣了,那樣的日子,怕怕。「算了,你不要復婚就不要吧。」
他竟然這麼爽快就退讓,韓寶琦縮了縮腦袋,小心翼翼地問:「說真的?」
「嗯。」
他的臉上帶著嚴肅,不像生氣。韓寶琦不知死活繼續試探:「這孩子,要跟我的戶口,要姓韓哦!」銳利的目光掃過來,她頓時有些亂,慌忙解釋:「女兒已經歸你了,這個隨我就不行嗎?」
數怎麼可以這樣算?唐禹森別過臉,仰頭長長吐了口氣。罷了罷了,免得又為些小事吵架,她想怎樣就怎樣吧,誰叫他……這輩子只認定這個女人?認命了。
……
九個月後,韓寶琦剖腹誕下一個六斤八兩的兒子,名字叫韓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