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好脾氣與壞習慣

村裡的夜很安靜，只能聽到牆上時鐘滴答滴答挪動秒針的聲音和遠處偶爾傳來的狗吠聲。方小圓睜著銅鈴般的眼睛緊盯著漆黑一片的天花板，靜靜等待奶奶的鼾聲響起。以前她很討厭這鼾聲，寧願熱出一頭汗也要蒙進被子躲避，今晚卻不同。對她來說，這鼾聲不再是惱人的噪音，而是衝鋒的號角。

方小圓翻了個身，感覺身後飄來一陣涼風。她扭過頭，黑暗中看見奶奶不知何時拿起了蒲扇，正不緊不慢地搖著。那風就是從蒲扇來的。

「奶奶，你怎麼還不睡覺，大半夜的扇什麼風啊？」她激動地問道，甚至有些生氣。不該早睡的時候早睡，該早睡的時候反而又不睡了，奶奶簡直是在跟她作對嘛！

「今天天氣熱，我給你扇著風，你先睡。」

方小圓實在是無語，她知道村裡條件不比城裡，熱了開空調就是。可就算沒有空調，開個電風扇總可以吧，都什麼時代了還要靠扇蒲扇解暑，真是落後。可奶奶堅持不肯開電風扇，說那不是自然風，吹久了要著涼的。方小圓拗不過她，只好假模假式閉上眼，打算矇混過關。

再睜眼時，日頭已高高爬上了窗，透過翠竹圖案的布窗帘照進來，落在方小圓臉上。她揉了揉惺忪睡眼，翻了個身打算繼續睡，忽然意識到了什麼。

「糟糕！」方小圓坐起身，看著身邊已經整理好的奶奶的被褥，傻了眼。昨晚的那場裝睡表演沒把奶奶蒙過去，倒是假戲真做，把她自己給蒙住了。或許是那蒲扇送來的風太輕柔，亦或是奶奶哼的調子催眠效果太好，總之害她錯過了去妖精世界見小煙的機會。

方小圓十分懊惱，她撒氣一般將枕頭丟在炕角，又將毛巾被刻意扭成一團，全然忘了先前媽媽給她定下的起床后要將自己的床鋪整理好這條行為準則。

她跳下高高的炕沿兒，虎著一張臉朝堂屋走去。正在灶台邊炸麻團的奶奶看到她這幅模樣，不由得笑出了聲，「喲，圓圓，你這嘴巴噘得都可以掛油瓶了~」

方小圓故意不說話，她很討厭這種玩笑話，跟聽到奶奶說她是「歪鼻子」時的討厭程度差不多。

「我記得你很喜歡吃炸麻團，正好昨個兒買了些白芝麻，今天就炸幾個給你嘗嘗。」

油鍋噝噝啦啦濺起油花，將漂在上頭的麻團一點點充起氣來。奶奶不時用筷子翻動那些麻團，讓它們炸得更均勻些。方小圓坐在旁邊的小板凳上，雙手托腮，嘴巴絲毫沒有放下來的意思，「我喜歡吃的是爸爸從早餐店買的麻團，才不是這種冒牌貨！」

奶奶轉頭看了她一眼，沒說什麼，繼續有規律地翻著那些麻團，直到它們一個個都變成金黃滾圓的、跟早餐店的「正品」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的模樣。

麻團剛端上桌，大門便被人給敲開了，昨天約好了跟方小圓一起玩兒的周洋洋一瘸一拐走進來，手裡抱著只圓圓的鋁盆。「這是早上點豆腐留下的，我媽讓我給你們帶過來。」說著，他將鋁盆擺在桌上，方小圓探頭看去，見裡面的東西還冒著熱氣。

「這是豆漿？」她聞了聞，扭頭問周洋洋。

「嗯，是豆漿。」周洋洋點了頭，「我家就是做這個的。」

「你家是做豆漿的？」方小圓很驚訝，在她的印象里，豆漿是豆漿機做的呀！

「做豆腐，也做豆漿。」周洋洋解釋道，盯著桌上的麻團出了神，眼看著口水都快要流下來了。「這個…我能嘗嘗嗎？」他試探般地問道。

方小圓還沒來得及答話，奶奶便率先應道，「吃吧，想吃多少都可以，我這兒還在做呢。」

周洋洋立刻伸手拿起一隻麻團，想也沒想便朝嘴裡送去。方小圓看到他的指甲已超過手指外緣，裡面儘是黑泥，不由得皺緊了眉頭。她心裡嫌棄，難道村裡的孩子都不懂飯前便后要洗手這樣最基本的衛生準則嗎？想到奶奶用抹布擦手的樣子，她頓時失了胃口。

「你為什麼不洗手？」方小圓忍不住問道。「你不知道吃飯之前要洗手的嗎？」

周洋洋立刻停下了咀嚼麻團的動作，手懸在半空，繼續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在他過去十年的人生經驗里，並沒有吃東西之前要洗手這個習慣。不僅他沒有，他的爸爸媽媽也都沒有。方小圓的話令周洋洋整個人窘迫起來，這窘迫來自於鄉村孩子與城市孩子因成長環境不同而形成的天然壁壘，這壁壘不高，卻足以將他們暫時分隔在兩個世界中。

周洋洋低頭看到了自己指甲縫裡的髒東西，悄悄將手指蜷向掌心，努力藏起來。他的臉漲得通紅，比被人看到自己一瘸一拐走路的樣子還要紅。

「不要緊的。不乾不淨，吃了沒病。」奶奶趕忙出來打圓場，將新出鍋的一盤子麻團也放在桌上，擺在盛豆漿的鋁盆旁邊。

「其實我出來之前已經吃過早飯了，不怎麼餓…」周洋洋捏住手裡的麻團，猶豫著站起身來，「我去看看我媽賣沒賣完豆腐。」說完不顧奶奶再三挽留，執意離開了。

「哎。」聽到奶奶的嘆氣聲，方小圓抿住了嘴唇。她知道自己大概是說錯了話，可又不明白究竟錯在了哪裡，難道提醒別人要保持良好的衛生習慣也是錯的？她想不通，不過拿起筷子夾麻團時，她刻意避開了剛剛被周洋洋不小心碰到的兩個。

新交的夥伴離開了，原本約定一起出去玩兒的事也成了泡影。吃過早飯，方小圓一個人坐在院中的藤椅上，盯著不遠處正弓著身子侍弄菜園子的奶奶的背影發起了呆。

忽然，原本穩穩立在原地的藤椅輕晃了兩下，引得方小圓扭頭四顧。令她失望的是，周洋洋並沒有回來，剛剛推藤椅的也不是他。

「嘻嘻嘻！」一陣熟悉的笑聲傳來，驚得方小圓幾乎從藤椅上跳了起來。「小煙？」她睜大了眼，

一邊四處尋找那團白色的身影，一邊小聲叫道。

「方小圓，我在這兒呢！」

循著聲音，方小圓朝院子角落裡存放肥料和農具的小木屋看去，見小煙正從敞開的門洞探出頭來朝她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