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 穆婉逸之死
穆弈秋並未處死穆婉逸。
他許她留在宮中度過餘生,安排她重新住進了蓬萊殿,派了許多的宮人去照顧她的日常起居,並還讓宮人們尊稱她為長公主。
在安頓好穆婉逸后,穆弈秋回了鳳鸞宮,陪晚青入睡。
晚青問他事情如何處理。
他照實直說,只是沒有將穆婉逸告訴他的那個身世說給晚青。
這一夜,等他將晚青哄睡著之後,他瞧瞧起身換好了衣服,獨自去了奉先殿。
這是先帝死後,他第一次來奉先殿。
也是他第一次跪在了先帝的牌位前,為他上了一炷香。
他盯著牌位上面那一行行金黃色的題字,不自覺的淚水朦朧的眼眶。
思緒被扯回了年幼時,那是他已經開始裝瘋賣傻的第二年。
先帝拉著他的小手,從皇子所而出,一路走到了御花園。
炎炎夏日,見小弈秋頭上浮出了汗點,便將他抱起來,做著鬼臉逗他樂。
「弈秋快快長大,長大了父皇帶你去騎大馬,大馬帶著弈秋快快跑,父皇看著樂呵呵。」
是一首毫不押韻的童謠,但這也是穆弈秋童年時期最常聽見先帝哄他的童謠。
他也是後來才知道,這首童謠,他只對自己一個人唱過。
後來淑貴妃去世的時候,他躲在武英殿外頭偷偷看著先帝。
先帝對著淑貴妃的棺槨痛哭流涕,並含情脈脈的說出了那句『你從來都不是旁人的替代品,朕喜歡你,只是因為你是你。』
他已經分不清這麼些年來,先帝對他的好有多少。他只記得,自己曾經有一段很開心的童年。即便那時他已經知道了先帝不是他的生父,但那份開心,卻一直刻在了他的骨子裡。
他跪拜完牌位之後,起身輕輕撫摸著先帝的靈牌,強忍著心底的酸楚,聲音發顫道:「父皇,孩兒對你不住。您九泉之下若有知,只當我依舊是從前那個不懂事的稚子可好?」
「你放心,大昭如今在孩兒手上,孩兒定會讓它強大下去。帶著您的宏圖偉志,您安心。」
*
熬過了濃稠的夜色,遠方的天空漸漸開始變得清亮。
穆婉逸就這麼倚靠著菱窗,空望蒼穹坐了一夜。
這期間,她的心緒卻沒有得到片刻的安寧。
她一直在惦記著一個人。
一個她不願意去提及,也不願意去面對的人。
她在想,他是否平安的回到了西絕,以他那一身的神通,應該會無恙吧。
想起第一次得他相救的時候,刑場之上,七八名猛將都不是他的對手。
他揮刀沙發的背影,像極了從前的西絕王。
這許久的相處,已經令穆婉逸模糊了自己的心智。
她已經不能坦然的去面對自己心底的那份情感,也不知道如今她深愛之人到底是誰。
她只知道,只要她一閉上眼,她滿腦子裡出來的,都是那張俊朗的面龐。
而她所愛著的兩個男人,本就生了同樣的面龐。
她對於西絕王的愛,是絕對忠貞的,不允許自己有絲毫的動搖。
因為那個男人為了愛她,畢竟付出了生命的代價,所以無論如何,她都不能辜負那個男人。
可就像穆弈秋說的那樣,已經這麼多年過去了,她對西絕王的那份情感,究竟還是不是愛?
亦或者,只是自己放不下自己心中的執念,錯把愧疚,當成了至死不渝的愛?
這些年來,為了替西絕王達成他的遺願,穆婉逸幾乎眾叛親離。
而最終,她還是沒有完成西絕王的心愿。
穆弈秋不殺她,讓她住在宮中,好吃好喝的供養著她,可她會快樂嗎?
不會,她的性格,也不會允許自己過這種寄人籬下的生活。
雖然所有人見了她都畢恭畢敬,但他們尊敬的,是穆弈秋,並非是自己。
她自己心裡清楚,這些人表面上笑臉相迎,背地裡還不知道要用怎樣難聽的話來腌臢自己。
這裡本是她的母國,如今自己卻成了『階下囚』。
她其實也想過,不如就這麼放下吧。她還年輕,還有很長的路可以走,為什麼非要困在泥潭裡。
可是回頭望望,這一路走來,她早已經遍體鱗傷。
魂不附體,只餘下了一具軀殼在人世間受苦受難。
這樣的日子,這樣日日充斥著自責,如今還要備受思念煎熬的日子,她過夠了。
雞鳴三聲,旭日便要初生。
穆婉逸起身,將寢殿的房門插上了鎖。
而後從桌案上取過一把剪刀,輕輕劃破了自己的手腕。
她靜靜地躺在床上,鮮血不住流淌,她不覺得痛,反而覺得無比的輕鬆自在。
這一刻,她終於能為她自己的人生,做一回主了。
失血越來越多,她的意識也越來越模糊。
她分不清如今眼前所見的是真是假,但卻看見菱窗外,日頭緩緩爬起,投射下刺眼的光暈。
光暈之下,一男子披光而來,臉上帶著瀟洒的笑意。
他的臉上有一道刀疤,穆婉逸知道,他不是江流,而是扈長君。
長君坐在了穆婉逸的榻前,輕輕攥著她的手,「這些時日,苦了你了。」
穆婉逸只是笑,「不苦,一點也不苦。」她撫摸著自己的胸口,長舒一口氣,「你一直都在我這兒呢。有你陪著我,我什麼都不怕。」
長君動作十分溫柔地撫摸著穆婉逸的額發,「隨我走吧,與我一起,我同你去過幸福而踏實的人生。」
「你不怪我嗎?」穆婉逸試探發問,「畢竟臨了,我也沒有完成你的願望。西絕,永遠也不可能戰勝大昭。」
「為何要怪你?」長君笑著搖頭,「或許,娘子從一開始就搞錯了我想要的是什麼?」
「那你想要的是什麼?」
「還記得我與你成婚之時所啟之誓嗎?一願婉兒安康,二願婉兒順遂,三願婉兒喜樂。若再貪些,便再願婉兒長長久久,愛我如初。」長君說罷,俯身在穆婉逸額頭上淺吻了一記,「這便是我一直以來,最想要見到的。」
穆婉逸噙著笑,眉目澄澈清明,宛如不諳世事的少女般,甚至有些嬌羞。
她就這樣看著自己的夫君,就這樣,變回了她本來應該成為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