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霧
天亮前一個時辰,南部七州聯軍駐紮的營地五裡外起了小小的旋風。
半人高的草地被吹的貼地倒伏,一片小小的雲影兒一般的白影緩緩從高天上降下來,近處的飛禽走獸紛紛四散走避,草甸子里一片兵荒馬亂。
「無暇,已經到了嗎?」鳳君伏在雕背上心語跟從地面過來的無暇心語通信,把玄樂扣在懷裡裹的眼睛都不露。
「已經到了,嘿嘿,額比清羽那小子手底下的扁毛畜生快多了!」,無暇的聲音幾乎是立時在腦海里想起,帶著意料之中的得意。
「我們馬上降落,過來帶路吧……」鳳君輕笑,「不要調皮!」
草甸子邊緣懶洋洋卧著一隻體形巨大的白虎,此時慢騰騰起身,撐起四肢使勁兒伸展了一下,伸出一隻爪子撓了撓耳朵,往草甸子中間旋風起來的地方過去。
雪玉雕們離地面不到十丈,頃刻間就落在實地上,等眾人下去之後,又整整齊齊的飛走各自到附近山裡呆著去了。
鳳君等人跳下雕背,無暇立在旁邊拚命往下扒拉毛上粘的草屑。
玄樂迷迷糊糊睜開眼,從大麾的縫隙里露出一雙眼睛,仔細看看四周,「到了呀?」
剛醒來略微低沉的聲音帶著十足的驚訝,不是對雪玉雕速度如此之快的驚訝,上次雪玉雕一日一夜縱穿整個天寧國飛到棲凰山,路程可是這次的好幾倍呢!
他驚異的是,自己竟然睡著了。在千尺高空睡著了!
扣在腰上的手臂緊了緊,低柔的聲音響在耳邊,「想睡還可以再睡,無暇的背也挺舒服的!」
「不要啦,再睡成豬了~」玄樂不自覺的撒嬌,掩嘴打個小小的哈欠,利落地轉身抖開裹在身上的大麾疊好。這東西在高空裹著防風防寒,到了地面就是累贅了,六七月的天,就算是清晨最涼爽的時候裹著也嫌熱。
好大的一疊,放在哪裡啊?
鳳君看著他發愁時鼓起的小包子臉,不自覺笑起來,寵溺的捏捏,接過大麾,「交給我吧,看無暇給你露一手!」
瀲琪過來接過疊好的大麾跟其他人不帶在身邊的東西規整起來包成幾包放在一邊。
無暇扒拉完了身上的草屑,壓低嗓子和吼了幾聲,草甸四周起了陣陣腥風,片刻之後,五隻老虎從不同的角落鑽出來,各自叼起地上疊放好的幾堆包袱隱入草甸子。
「好啦,這不是沒事啦!」鳳君得意的笑,無暇跟著得意地晃著大腦袋蹭過來。
「誒,不是說『一山不容二虎』嗎?怎麼這附近可以同時出現五隻?」玄樂驚奇地看著那幾隻平日里應該是十分兇悍的老虎乖乖叼著包袱往一個方向走去。
「附近五個山頭上的嘛!」一陣白光閃過,無暇化成*人形跳過來,白髮金瞳,驕傲地抬著小小的腦袋,「我就是一次召喚五十隻也沒問題!嘿嘿~我厲害吧?厲害吧?」
「無暇是很厲害啊!」玄樂摸摸她的頭,這個百獸之王的性格一如既往的可愛!
周圍的侍衛小姑娘也圍過來,其中一個圓臉的睜著圓眼睛嘴巴也張成個圓,探過頭來驚奇道:「乖乖,五十隻!狼群我們常見,虎群是從來沒見過!無暇,要不我招來給大家見識見識?」
「哈,那容易的很,想見就給你們,呃!主子~」無暇豪氣的一揮手,話說到一半被堵住。
鳳君一把拎著她衣領兒使個柔軟的旋勁兒,拽到自己面前,向大家笑道:「都別折騰了,這裡可是人口密集的平原,召五十隻老虎估計得幾百里範圍,不把人都嚇死啊?」
「趕明兒那些老虎趕來的路上再餓了,順便吃幾個人!」瀲琪在一旁涼涼的補充,「哎呀,我忘記了,無暇肯定不許它們隨便吃人!那餓了怎麼辦啊?偷個雞鴨什麼的填肚子,老虎的一世英明就全毀了!」
十來個小姑娘給她說的齊聲笑起來,各自散開忙活著往自己身體的各處裝不同的武器。
無暇尖尖的犬齒拚命磨牙,一張小臉兒憋的紅通通的,仰頭看鳳君也一臉促狹的笑意,轉身撲到玄樂懷裡,「唔,她們都欺負我……」
玄樂哭笑不得地抱住她,完全就是個小孩子啊!蹲下來面對面溝通,「好啦,都是自家姐妹,不要計較啦!我們無暇一直都很厲害啊!」
鳳君提著她后襟拎起來抱住,白髮的小女孩大大的金色眸子里滿是委屈,縮著肩膀,活像一隻受委屈的貓,也忍不住笑了,「你可以回棲凰山再召給她們看,棲凰山大大小小近千座山峰連在一起,別說五十隻虎,就算五百隻也容易,對不對?」
「我召五千隻給她們看!」無暇呲著犬齒噴氣!
「隨你!」鳳君一笑,揉揉她軟軟的白髮,「現在先忙正事兒,你把路探好了,咱們出發吧。離天亮還有一個時辰,可以做很多事情呢!」
無暇撅著嘴乖乖到前面帶路,一行人悄無聲息地潛到大營附近。
大營四周的草地都被除乾淨,五丈之內都光禿禿的無所遁形。
鳳君壓低聲音問幾人,「你們都有辦法過去嗎?」
「如果有雲就好了。」瀲琪抬頭看看天,彎彎的月亮已經落到西邊,接近黎明,星光也黯淡下去,四處都是黑乎乎的。只是,對夜視能力好的人來說,這個亮度根本不算什麼,她們沒有十足的把握不被發現。再有雲層遮一下就好了!
「我們沒有雲,有雕!」鳳君勾唇一笑,雪玉雕在南方平原並不常見,如果明目張胆的出現,會引起很大關注吧,「給我們多長時間夠過去?」
瀲琪也笑起來,「五個呼吸足夠了,你也沒問題吧?」
這次帶出來的侍衛都是她手底下跟了多年專擅暗殺潛蹤的幾個,鳳君功夫雖然高,論起這個就不一定比得上她們了!
「沒問題,」鳳君命令一隻雪玉雕飛回來,探頭看崗哨上士兵的數量,調皮的吐吐舌頭,「至多我讓它多飛幾個呼的時間好了!」
玄樂看那兩人說完話就齊齊看向他,也趕緊保證,「你很擅長這個的,五個呼吸完全沒問題!」
「好,大家準備出發……」
眾人分散到不同的地方,剛散開,一聲嘹亮的雕鳴響徹雲霄,果然安靜的軍營起了微微的騷亂。
鳳君在北疆御使雪玉雕在眾人面前飛過幾次,這個軍中凡有些地位的都知道。
是以,現在清醒著的軍階最高的一個副將看清第一眼就大聲疾呼:「姐妹們聽令,給我把它射下來!快!快、快!」
一陣亂七八糟的呼喝聲,數百隻勁箭破空發出,沒有半隻能粘到雪玉雕,無一例外的飛到半空就被雪玉雕帶起的勁風撲落。
鳳君等人竊笑著越過那幾丈空地,迅速找到無暇早先就破壞掉的營地圍欄鑽進去。
「大長公主的營帳在哪兒?」鳳君心語無暇,同時飛速在不同的營帳暗影和死角里挪動,離中軍大帳越來越近。
「就是最大的那個帳子嘛!」無暇嘮叨著,大搖大擺地在從空地上直入中軍大營,移身錯步間只能看見一個殘影,估計就算被看見了,那士兵也多半以為自己眼花。
趴到營帳縫隙間看了看,又對隨後趕到的鳳君疑惑道:「不過,她好像中了毒,我來到這裡一天都沒見過她說話!」
赫連氏
星星漸漸隱沒,東方升起啟明星,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
鳳君慢慢揭開大帳側面的縫隙,很簡單的行軍大帳,一側擺著幾個藤箱,一側一張低矮的四腳大床,床邊坐著一個縮著的身影,看樣子是趴在床邊睡著了。
看了一圈,鳳君撓撓頭,大帳是正常主帥帳子的大小,只是給人的感覺異常的空曠,少了點什麼?
敲敲半閉著眼睛的無暇的頭,心語,「喂,看看,這個帳子比我在邊關的行軍大帳,少了什麼?」
無暇嘟著嘴捂著頭探頭一看,翻個白眼兒撅起嘴,一副還是主子呢,這都不知道的神情。「少個吃飯的桌子啊,誰家屋子裡只有床?」
「還有鎧甲、兵器……」玄樂貼著她的耳朵低聲提醒。
「果然……」鳳君低語一聲。
若是主帥,帳子里怎麼能沒有軍事地圖和沙盤和鎧甲。她當初當主帥確實不稱職,至少鎧甲是從來沒有的。
無暇雖然不精於毒術,但是妖仙天生直覺靈敏,她說大長公主中毒,差不多有十成准。
再聯想到睿瑤遇刺,大長公主立時出逃,還有她跟太后的關係,腦海里的謎團越聚越多。
想到這裡,索性牽著玄樂從帳子縫裡鑽進去大搖大擺往床邊走過去,既然自己從來就囂張了,就一直囂張到底好了。不管什麼謎團找當事人問總是最清楚的。
「看好外面!」無暇在帳子外面縮成一個團兒打算打個盹,才閉上眼睛就聽見腦海里響起這一句,眯著眼睛站起來,放了無數小小的光球出去。我睡,你們也睡著吧,醒來就當什麼事兒都沒有……
走到大床附近,並沒有什麼意外地看見床上的人睜著一雙清明的眼睛看著她,見她走進,似乎也不意外,眼裡反而有一絲讚許閃過。
玄樂把趴著睡的翻過來,赫然是東方夢藍,此時眼睫微顫,看樣子是要醒了。
鳳君出指如風點了她的穴道,現在不是她該醒的時候,居高臨下地看著躺在床上的東方涵語,低笑道:「不打算說點兒什麼嗎?」
東方涵語面色不變,輕輕閉上眼睛,面色如常。
鳳君不由在心中暗贊一聲,到底是統帥邊關數十萬兵馬二十餘年的人物,自己先前確實是小瞧了她。
玄樂看了看東方涵語的樣子,雖然恨她一直追殺鳳君等人,還是盡責地悄聲道:「她不是不想說話,應該是中毒了,沒辦法說。你摸摸她的脈,是不是……」
話音沒落,鳳君已經從被子里把東方涵語的手拿出來舉到他面前,「我也不怎麼懂毒,你來看吧。」
「咦?」玄樂瞪著眼前那隻手,別的女人的手也可以碰嗎?
仔細看看鳳君一臉坦然的樣子,小心搭了兩個指尖上去,微微一觸就認出了,肯定中又不免有些驚奇,「浴魂樓的獨門毒藥!?」
「確定嗎?」鳳君把東方涵語的手放回去,還好心給她搭好薄被,呃,夏天蓋被子,熱死她!
「確定!這葯表面看起來不過是比軟筋散多了一個使人失聲的作用,實際用久了還會影響人的神智,調製方法確實只有浴魂樓有。」玄樂看著睜開眼睛的東方涵語,不知道她中毒多久了。
其實他對這人的感覺很矛盾,若不是她的原因,浴魂樓的唐真也不會害自己失去孩子,可是,反過來說,自己曾經也是浴魂樓的人,若不是她追殺鳳君,自己也沒有認識鳳君的機會!
「喂!」鳳君坐下,笑眯眯道:「浴魂樓不是你手底下的人嗎?叛變了?」
東方涵語仍舊閉上眼睛,喉嚨微微一動,不知道是嘆息還是什麼。
鳳君本來惱恨她手下浴魂樓里的唐真害了玄樂,此時見她樣反應,倒有些不知道說什麼好的感覺,就像猛力揮出一拳卻打到空處一樣難受。
平心而論,雖然她有能力得知所有事實的真相,但是暗藍手下靈智已開的子孫是有限的,通常只是選擇需要知道的情報而已。
天下之大,所有事情都清楚,恐怕換到以前那個世界的超大規模計算機都不行。何況她也不是什麼天才!
看東方涵語這樣子,雖然她不想承認,但確實是該有隱情的。
「樂,有法可解嗎?」鳳君深吸幾口氣,覺得自己剛才的表現像個孩子,未免太不成熟!
「身邊沒有解藥,不過回去可以配製。」玄樂左看看又看看,大長公主仍舊閉著眼睛,鳳君一臉平靜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東方涵語忽然睜開眼睛,往旁邊看了看,向東方夢藍方向示意一下。
鳳君會意,讓玄樂退到自己身後,捂住東方夢藍的嘴解開她的穴道。東方夢藍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眨了一眨,驀然睜大眼睛,嘴裡嗚嗚的要說話。
「悄聲!」鳳君低聲警告,玄樂手腕一抖,袖口的腕套里彈出一根長長的鋼刺抵到她脖子上。
東方夢藍看一眼那根半尺來長閃著冰冷光芒的鋼刺,乖乖點一下頭,等鳳君放開她,喘息一口氣,壓著聲音恨恨道:「刺殺睿瑤的不是我們!浴魂樓的人也不是我家的死士!」
鳳君和玄樂對視一眼,顯然他也不清楚浴魂樓上面人之間的事情,開門見山地問:「我怎麼相信你?」
東方夢藍看一眼玄樂,仰著脖子頗為高傲道:「東方家的死士,絕對不會沒品地利用男人完成任務!我們、也從來不用下三流的毒藥!」
「哦,你仍舊沒回答我的問題!」鳳君斜著眼睛看這個不可一世的小孩,利刃加身,命在頃刻,仍舊可以用這種態度說話,她是不是該讚賞一下,「這麼久以來,我受到的都是你和浴魂樓兩方面的合力刺殺。此時一句話就說沒關係,未免太簡單了點兒!」
「你知不知道,浴魂樓的樓主叫什麼?」東方夢藍鼓著嘴語氣不由有些輕蔑。
這個月鳳君也太不知所謂!她有辦法潛入守衛森嚴的大營,卻連對方的底細也沒摸清楚。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她在邊關那些勝仗不知道是怎麼打的?說不定,「戰神」的名頭也不過是傳言誇大而已。自己也可以去撈一個來帶帶。
鳳君擰起眉頭,浴魂樓主叫什麼,她確實不太清楚,恍惚中暗藍似乎告訴過她,不過她沒怎麼放在心上。當時所有人都把她歸類到大長公主手下養的一個控制浴魂樓的人而已,雖然跟蹤清查她的每一處動向,但是背景卻被忽略了。
把浴魂樓當作東方涵語豢養的鷹犬,確實是他們一廂情願的判斷。
想到這裡,不由苦笑,自己實在高估了自己的能力,若是她足夠強,風兒和睿瑤就不會受傷了!
玄樂看著鳳君陰下來的臉色,不安起來,趕緊道:「浴魂樓主叫赫連,據說是前任樓主賜的名字,有什麼關係嗎?」
「叫赫連?她手底下的人都這麼認為嗎?怪不得沒人知道!她不是叫赫連,而是姓赫連!」東方夢藍冷笑,轉頭看躺在床上臉色仍舊平靜的母親,「以姓當名,娘,你說的對,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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