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89）話多屁稠招人煩

經過一夜的陰雨洗禮，此時明亮的晨光更顯得光彩照人。而醒過來的唐薇的一個蒼白的淺淺微笑，也如這久違的光明，照亮著，溫暖著蕭逸竹的心。

唐薇有些恍惚。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睡夢中，自己不在逃亡的路上，早已回到江南自家的薇園。然而，夢裡的薇園是那樣的陌生，所有的紫薇花都凋零，所有的花樹都化為一把焦柴，乾枯尖利的枝椏扭曲著，站在路旁，對好似誤入歧途的自己虎視眈眈，怒目而視。

睡夢裡的唐薇昏昏沉沉，一心想要逃離這座原本心心念念要回去的園子，然而，她找不到路，她只能茫然地在陌生而凋敝的園子里，徒勞地轉著圈，無論怎麼走，她都走不出去。更讓她膽戰心驚的是，身後似乎還尾隨著一隻令人恐怖的怪獸。她看不到怪獸的樣子，但她知道怪獸一直跟在自己的身後，自己走，它也走，自己停，它也停。但當自己猛然回頭時，身後卻是空空如也，似乎並無它物。而再轉過頭時，那鬼魅怪獸便又跟了上來，似乎還貼得更近了！

唐薇想叫，張開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她的咽喉似乎被一隻無形的手扼住，無法言語，無法呼吸……

就在她以為自己要死去的當口，怪異的薇園似乎被一隻無形的大手「刺啦」一聲撕開一個大口，頓時，天地清明起來，什麼枯樹，怪獸，陰雲，全都消散遁形，唐薇終於吃力地睜開眼睛，看到了那張能夠為自己照亮陰霾、退卻恐懼的臉龐，那張臉原本總是微笑著的，可此刻卻無端帶了些緊張。

不論多麼惶惑，只要一看到蕭逸竹的臉，唐薇登時感覺安定了下來。

然而，這一次是個例外，唐薇眼睛餘光掃見被蕭逸竹身邊還有另一張臉，她隨意瞥過去，竟嚇得目瞪口呆，簡直懷疑自己還在噩夢中沒有醒來！

即便在蕭逸竹為她介紹過、三人重新踏上行程的時候，唐薇仍然無法直視衛檀奴，她蒼白著臉，跟著蕭逸竹遠遠拉開一段距離，因為蕭逸竹背上新弄來的背簍里，正坐著興緻頗高的衛檀奴。

「喂喂喂，我說丫頭，你的命可是我救的呀，而且這條管保沒有官府追兵的路線也是我提供給你們的，你就不能給我這老神仙點兒面子？」衛檀奴坐在背簍里，看著遠遠避開他的唐薇，不滿道。

唐薇咽口唾沫，略微往蕭逸竹身邊靠了靠，但還是低著頭，不敢直視衛檀奴的臉。

衛檀奴無奈地搖搖頭，嘆道：「這年頭果然都是看臉的啊……想當年老夫也曾帥過的……」

三人離開那棵大桑樹已經有一段距離了，雖然一直向西行著，卻仍未離開亂墳崗的範圍。亂墳崗的確是人跡罕至的地方，腳下的路實在不能算是路，那大概只是野遊的動物在暗夜中覓食時踩出的道道。

不過，據衛檀奴所說，這些貓道鼠道卻能引他們避開人群、安全快速地抵達浮陽城。然而這卻苦了唐薇，她從來沒到過野地，更何況是這種屍骨遍地的亂墳場。

蕭逸竹一直低頭走著，似乎神遊物外，既沒聽到衛檀奴的喋喋不休，也沒注意到唐薇對他投來的可憐巴巴的目光。直到他的肩頭被衛檀奴冷不丁拍了一掌，他彷彿才如夢初醒，驚道：「怎麼？」

衛檀奴不滿道：「我說，你們不能都這麼忘恩負義吧，我老神仙幫你們這麼大的忙，雖說大恩不言謝吧，可你們一聲不吭是不是就有點太過分了？」

蕭逸竹勉強笑笑，道：「衛老前輩，話不能這麼說，之前我們談好條件的，我答應會把你帶在身邊，現在我已經做到了？」

「呵呵，我記得還有一個條件吧？」衛檀奴狡詐一笑，露出滿嘴的爛牙，唐薇見了不由強抑住胃裡的翻騰，又向旁邊蹭了蹭。

「還有什麼？」蕭逸竹愣住了。之前太過著急救唐薇的性命，他的確記不太清楚答應過衛檀奴什麼事情。

「現在的年輕人啊，都這麼事後不認賬嗎？」衛檀奴語氣雖然不快，但依然是滿面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老神仙我這麼多年沒人陪，很想有人陪著我，給我講故事，小子，你答應過給我講故事的，真忘了嗎？」

唐薇偷偷看著蕭逸竹的臉，一路走來，她第一次看到淡定如斯的蕭逸竹臉上出現了如此為難的表情。

他在想什麼？

應該不是什麼美好的回憶。唐薇看見蕭逸竹的眉頭不知不覺輕輕蹙了起來。

「你緊張什麼？」衛檀奴側著頭，緊盯著蕭逸竹，步步緊逼，不依不饒，道：「講個故事而已。而且只是自己過往的故事，又不用你現編，不該有壓力吧？」

唐薇忽然感覺蕭逸竹很可憐，覺得自己有必要出言幫幫他，遂鼓足了勇氣，對衛檀奴道：「你這是打探人家隱私，很不道德的！」

「不道德？」衛檀奴不屑哂道：「丫頭那你不妨問一問這小子，言而無信算不算不道德呢？」

「也沒什麼，你不就想知道我的過去嗎？」蕭逸竹雖然在對衛檀奴說話，卻對唐薇溫和笑笑，道：「過去的事情，也就只是過往的雲煙而已，就像被風吹落的花瓣，再美，也只能在風雨中化為一抔泥土。」

好像話裡有話。唐薇微微一愣。

衛檀奴卻只是在鼻孔中冷哼一聲：「那就說吧，別廢話。老子這幾年只有黃鼠狼陪著，都快悶死了。」

蕭逸竹默默走了幾步，緩緩道：「故事很多，你想聽什麼？」

衛檀奴轉轉眼珠，嚯嚯笑了幾聲，道：「看你那麼害怕血蜱蟲，就講講這個吧。」

唐薇看見蕭逸竹臉色鐵青，握緊了拳頭，知道他是不願意提這蟲子的。雖然唐薇並不知曉蕭逸竹這樣厭惡血蜱蟲的緣由，但是見他那般矛盾焦灼的模樣，唐薇不由心生憫意，遂低聲道：「那蟲子太噁心了，還是不要講了吧？」

「誒，怎麼就噁心了？」衛檀奴從懷裡掏出裝有兩隻血蜱蟲的小瓷瓶，示威般地晃了晃：「我怎麼就喜歡的緊，當它們是小寶貝呢？小子，快給老神仙講講這些小寶貝的故事吧，不然，老神仙我一個不開心，把瓶子摔了，那也說不準啊。」

「你！」蕭逸竹有些生氣。

雖然自己說過，過往的事情就如雲煙散去，但這件有關血蜱蟲的事情，在蕭逸竹心裡卻沒這麼輕鬆，那裡似乎是一塊被永久封存的黑屋子，他希望它可以被灰塵埋沒，被時間腐朽消散。

可是，當時間的灰塵被吹散，他才發現，那個被封存的角落，已經成為一個黑洞，可以將自己捲入，磨碎，一點骨頭渣都不剩。

衛檀奴把玩著小瓷瓶，似乎很隨意地說道：「人這一輩子，誰還沒幾件糟心事？尤其是像咱們這樣在江湖裡摸爬滾打了一輩子的……很多事兒，當時悔的腸子都青了，恨不得自己把自己給宰了……可是這樣的事兒，要是說出來給旁人聽，多半讓人覺壓根兒不值一提……旁人覺得你小題大做，你自己呢，慢慢的，也就會這樣以為了……」

也許，講述會是一種治癒，或填補？蕭逸竹聽著衛檀奴的話，在心裡自言自語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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