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98）孤獨是刻在骨上的咒印

聽見衛檀奴的質問，蕭逸竹不易察覺地皺皺眉，道：「受人之託，忠人之事。蕭某也只是兼個保鏢之職，具體緣由，我也不清楚，前輩就不要多問了。」

「你不知道？那小丫頭你總該知道吧？到太子的田莊，還是找江湖人秘密護送，那應該是太子暗中相救了。你和太子有一腿？」衛檀奴言語粗鄙，唐薇聽了只紅著臉搖搖頭，也不說話。

蕭逸竹咳嗽一聲，道：「前輩，紫薇山莊附近，可有一個叫李庄的小村？」

衛檀奴聞言哈哈大笑：「附近？蕭小子，你也太小看皇家實力了吧？太子的紫薇山莊，幾乎佔了浮陽城的一半還多，當地許多原有的村子集鎮，在太子分封之後，全都劃到紫薇山莊的管轄區域之內，你說的李庄，也是在紫薇山莊的勢力範圍之內的。不過，相對來說，李村算是山莊內地理位置最偏、人最少且最不起眼的一個村子。那村子原本田地又少又貧瘠，本來人口就不多，後來一建紫薇山莊，村兒里的青壯勞動力都跑到山莊內打雜討生活了，留在李庄的，也就是干不動、走不動的老弱病殘，現在大約只剩十來戶的樣子。」

「……原來是這樣。」蕭逸竹聽罷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我們要到李庄去嗎？」唐薇問道。

「不錯，」蕭逸竹答道：「太子和我約了在那裡碰頭的。」

「那還啰嗦什麼，趕緊走啊！我告訴你，穿過那片農田，往南走走，也就一二里地就是李庄所在了。咱們今兒也見識見識皇家風範！」衛檀奴使勁兒拍拍蕭逸竹的肩頭，不住催促他快趕路。

蕭逸竹躊躇一下，還是說道：「那個……衛前輩，因為太子囑咐過在下，說此事須得隱秘，所涉及的人越少越好，不然恐危及唐薇姑娘的清譽乃至生命，所以呢……」

「所以就得把我這老頭子撇一邊去，是不是？我告訴你，想也別想！我老衛跟定你們了，咱們這可是說好的，你不能把好處都佔了，這會兒又兔死狗烹吧？」

害怕被扔下的衛檀奴十分氣憤，甚至不惜出語威脅：「我雖然上了歲數，可也是寶刀不老，你敢扔下我試試？我定叫你吃不了兜著走！別的暫且不用說，就說那兩隻血蜱蟲吧，我可是好好揣著呢！你若是想試試，就扔下我看看……」

蕭逸竹無奈地嘆口氣，道：「衛前輩，您且放心。蕭某雖然不算是什麼君子，但答應過的話，也決不會無故反悔的。我蕭逸竹既然答應了把您老帶在身邊，那就決不會拋下你一個人一走了之。我只是想說，在和太子那邊的人接頭的時候，最好不要讓他們發現您老的蹤跡，以免節外生枝。別的不說，要是他們以此為借口，扣我的勞務費，那就大大不妙了。要知道，我現在可是窮的叮噹響，連回程的路費都拿不出一文來。」

衛檀奴呲牙一笑：「這麼說我就放心了。」

兩人說笑間，唐薇只是默默。

「薇兒是不是累了？」蕭逸竹發現唐薇的異樣，忙關切問道。

唐薇背著手，站在路邊，低著頭，反覆踢著一塊小石子，聽見蕭逸竹問她，稍停了下來，抬起頭，張開嘴，想說什麼，卻又低下頭，一聲不吭。

「哎呀，你這丫頭，想說什麼就說嘛，幹嘛總是吞吞吐吐的，憋死我老頭子了。」衛檀奴看著替她著急。

「是不是有不舒服的地方？」蕭逸竹也覺得唐薇今天不大對勁。聯想到她剛剛從血蜱蟲的威脅下死裡逃生，他首先考慮的是唐薇的身體，是不是受到了影響？畢竟，血蜱蟲曾經在她身體內待過，雖然沒致命，但造成的傷害肯定是有的。

「沒，沒有。」唐薇囁嚅道：「我沒事兒，就是……就是有點兒累。咱們……咱們能不能歇歇再走？」

蕭逸竹皺皺眉，想了想，道：「咱們馬上就到紫薇山莊了，堅持一下，行不行？要不……我背你？」此次地理距離短暫但精神漫遊漫長的旅程，蕭逸竹的確想馬上結束。眼看終點在望，他實在不想在此節骨眼上再生枝節。

「背著？你怎麼背？你還背著我呢。」衛檀奴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在蕭逸竹耳邊恨鐵不成鋼的悄聲道：「你的腦子是榆木疙瘩嗎？這不旅程眼看就要終了，人家小姑娘是不想面對和你的分別啊。」

蕭逸竹豈能不知唐薇的心思。但是……

蕭逸竹嘆口氣。自己還是孤獨著吧，這樣對自己，對別人，都好。

「唐薇姑娘，你看這樣行不行，咱們就在小樹林歇歇腳，吃點東西，然後就一直走到李庄。畢竟馬上就能從逃亡中解脫了，你難道不期待嗎？」蕭逸竹微笑道。

唐薇仰起臉看著蕭逸竹彎起來的眼睛，看不出他在想什麼。她便又低了頭，道：「好吧，聽你的。」

唐薇也說不出自己心裡是什麼滋味。解脫？也許是吧。逃亡的滋味真不好受，短短几天，卻宛如幾年那樣漫長。

可是，到達之後，蕭逸竹就算交差了吧？那樣，他就會走掉吧？他一個江湖人，四海為家，自己這一生恐怕都不會再見到他了吧？

念及此，唐薇一陣落寞，一陣心慌。

說話間，三人已經走進小樹林，坐在林中一片空地上，各自掏出乾糧填肚子。

她再偷偷看看他的眼睛，依舊看不出任何情緒的波動。唐薇突然懷疑自己是不是太一廂情願了？人家似乎一直期待著交差解脫，哪裡想過離愁別緒？

也是，他的心大概都已經隨著那位江湖上有名的可人兒雲暖暖去了吧？

想到這裡，唐薇頓時沒了情緒，只懨懨且無味地啃著乾糧。

再次上路時，已經在午後。不知什麼時候天上的雲層漸漸聚攏，遮住了帶來短暫明亮的陽光，重又布滿鉛色的灰重。

「又下雨了呢。」蕭逸竹看看天，又看看始終低著頭走路的唐薇。他在心裡嘆口氣，努力裝出快樂的聲音，高聲道：「哎呀，沒想到這種偏僻的地方，還會有如此的美景！」

唐薇聞言抬起頭來，登時也驚呆了。

一路行來，此時早已行過了農田。只見眼前一處丘陵地帶，遠遠近近，山坡和緩起伏，滿山遍野的，種滿了各色紫薇，在如絲如織的煙雨中遠遠望去，宛如來自天空的暖暖水彩潑灑在人間，在無垠大地染就一副自然雅緻的錦緞。

唐薇一時忘記了自己的小心事，宛若又置身於家鄉的「薇園」。她想起了蘭兒，想起了應珍，想起了自己本來已經習慣了、現在卻又無比遙遠的小兒女的日子。

她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腳步，走上前去，想要融入這幅如夢如幻的畫卷，好像這樣做，就可以回到自己再也回不去的生活正軌。

無數的紫薇花盛開在山坡處處，花枝在細雨的拂潤下，微微顫動，愈加婀娜靈秀。唐薇欣喜地在花間穿梭，恍惚回到了江南的家，滿目紫薇的紅，低眉俯首地徘徊在綿綿雨中，似一首婉約的詞。

驀然回首，唐薇看見站在遠處的蕭逸竹。他身上灰撲撲且愈加破爛的舊袍子在鉛雲厚重的背景里，在微雨帶來的清風中，寒酸地撲簌簌抖動著，整個人都幾乎溶在無邊的雨絲之中，毫不起眼。

唐薇忽然很想放縱一次。

如果你要我陪你一起流浪，我已做好了準備。她站在花下，臉兒和花兒一樣的鮮艷。

蕭逸竹抱著肩，一臉若有所思的樣子，遠遠地看著花朵一樣的明媚女子。

找個陪伴，一起浪跡天涯。似乎是個快樂而任性的決定。他放下抱著的胳膊。

雨珠在他凌亂的長發上跳動，閃現銀色的光，模糊了他挺闊的身形輪廓。

她張張嘴，正要將此生最勇敢的呼喚喊出，卻聽身後倏地跳出一個溫柔而文雅的聲音：

「唐姑娘？」

唐薇聞聲回頭，只見一位翩翩公子，撐一把栗色的油紙傘，長身玉立，笑靨如春：「久候佳人，終得一見。」

「太……太子殿下？」唐薇小心翼翼問道。年輕公子身著玄色夾綢長袍，腰間一條螭龍玉帶，利落而低調，但衣物上的龍紋織理還是在不經意間透露出他的身份。

「僅僅是太子嗎？」太子腳步輕快，微笑著向唐薇走近幾步，攤開右手，露出手心裡一隻精緻的五彩荷包。

「啊……這是……」唐薇只覺荷包眼熟，不由陷入回憶之中。

遠遠的，蕭逸竹向她投去深深一望，像要把她的樣子刻在腦中。

煙雨空濛，混沌了天地間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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