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瑾王容陌
岑嬌倒不是因為與阮瑀置氣才想要去赴宴。
阮瑀雖然啰嗦了一些,但那幾句話說的很有幾分道理。
前一世她過得委實糟心,沒有體會過快意情仇,更未品味過風花雪月。
說不嚮往那是假的,畢竟上輩子她過世時也不過二十餘歲。
再冷硬的心終是也有柔軟之處,裡面靜靜埋藏著一顆未來得及沐浴陽光雨露,便被巨石壓下的種子。
如今既得重來一次的機會,定要將前世的遺憾盡數彌補方才不辜負老天對她的厚待。
尚在閨中時她性子冷清,不喜赴宴,可待入了深宮反是喜歡起來。
尤其是看那些春心芳動的小娘子與年輕公子們眉目傳情,她覺得很是有趣,但有時又難免覺得心酸。
或許是她的表情太過專註,小皇帝還以為她有做紅娘的嗜好,每月都會舉辦一次宮宴,專門宴請那些尚未婚配的公子小姐,讓她近距離將酸葡萄吃個夠。
雖說方法不大妥當,但總歸孝心有加吧。
此生第一大事,便是尋一傾心之人,體會一番何謂花前月下,何謂入骨相思。
阮瑀說的對,她整日待在府里,縱使有天賜良緣也被她錯過了,不如外面走一走,萬一就遇見了呢?
……
青梧坊,碧梧連天,陽光透過高大筆直的梧桐樹枝,落下遍地金色的光斑。
天上層雲變換,青石路上光斑交錯,靜謐安寧。
青梧坊住的皆是官宦人家,是普通百姓眼中的權貴之地。
然則長安城中有一個約定俗成的規矩,那便是上永平,中崇仁,下青梧。
這三坊其實都是權貴雲集之地,但在長安這種隨手扔個瓷碗都有可能砸到官家的地方,權貴自然也分三六九等。
如永平坊住的都是王公國戚,崇仁坊住的則是侯伯權臣,而青梧坊則多是身份雖高,但根基尚淺的人家。
京中的侯府如過江之鯽,能被人所熟知的委實不多,但只要你說上一句「在下家住崇仁坊」,那即便對方對你了解不多,亦會對你尊崇有加。
青梧坊中有一間五進五齣的宅院,寬敞明亮的院子在這條街道上卻顯得有些冷清。
時下南人多好享樂,美人比妝,文人比墨,權貴之家則比宅院華美。
畢竟穿金戴銀是暴發戶才會做的事情,身為權貴就要有權貴的樣子,顯擺炫耀也講究個低調而為。
比如護國公便喜歡在門口立個一人多高的月光石,且為了物盡其用是以格外喜歡舉辦晚宴。
待斜陽西下,月上柳梢,護國公府門前會瞬間灑滿皎皎月輝。
每當客人讚嘆不已時,護國公便會擼著鬍鬚,謙虛的擺擺手,「那幾個孩子就喜歡弄這些小玩意兒,讓大家見笑了啊,來來來,回去吃酒。」
岑嬌當初聽聞之後,心裡只好奇一件事。
待落燈之時,家家戶戶都隱於夜幕,唯有護國公府燈火通明,這……確定不是在招賊嗎?
相較於各府,眼前這間宅院便宛若在一群環佩羅裙盛裝打扮的美女之中,乍然闖入了一個素麵朝天,麻衣布裙的女子。
而門前匾額上的「瑾王府」三字,更顯得它與周圍格格不入。
但凡封號沾個「王」字,也該出現在永平坊,而非此處。
宅院雖簡單,但勝在乾淨簡潔,一目了然,沒有嶙峋的假山環繞,亦未種遍花團錦簇。
明亮無塵的亦如院中廊下行走的男子,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而益清。
暗青色的衣袂捲起映入廊下的淺光,男子如同自碧波之中而來,身上縈繞著淡月的清冷與深潭的幽冽。
日光自梧桐樹的枝葉篩下,淺淺匆匆的落在他的衣衫之上,清冷的身影沾染不上絲毫暖陽。
他停在一間房門前,修長骨感的手指輕輕叩響房門。
屋內傳來女子低低的咳嗦聲,聲音似被女子極力壓下,片刻后才聽屋內傳來女子輕緩溫柔的聲音,「進來吧。」
他亦在踏入房門瞬間,將深鎖的眉舒展開來,他未詢問什麼,只隨手為女子斟了一杯茶,呈到她的面前。
女子的手很瘦,但依稀能從輪廓中看出,在數年前,這應是一雙秀美絕倫的手。
女子接過茶盞,抬起一雙美眸,眼中噙滿了擔憂與關切,「陌兒,陛下可有為難……可與你說了什麼?」
女子的小心翼翼落在容陌眸中,驀地激起了他心底一直壓抑的燥郁。
如同在本就冷薄的冰面又鑿出了一絲裂痕,蛛網般的裂痕無限延伸,直至冰面碎裂,一切皆毀於一旦。
但望著女子虛弱的病顏,容陌只搖了搖頭,手指輕輕抬起女子的細腕,示意她喝茶潤嗓。
見女子將茶喝下,才緩緩開口道:「陛下只言讓我無事時多在長安走走,隨處逛逛,並未為難。」
聲音一如其人,清的像月,冷的像冰,觸摸不及,觸及則傷。
「那便好。」女子舒了一口氣,含笑望著容陌道:「當今陛下乃仁愛之君,定然不會再苛責你我。
此番召見你回來,想來也是顧念你們之間的血脈之情。」
「嗯,母妃所言甚是。」
容陌如此應著,心裡卻對母妃的想法不以為然。
若容和真如傳言那般心胸寬廣仁愛,他與母妃便也不會在岐州留了十年之久。
皇家人生來便涼薄冷漠,猜忌與懷疑是刻在骨子裡的,更何況他的父王曾為廢太子,是先帝最為忌憚的兄弟。
親兄弟尚且如此,更何況他與容和不過堂親,又算得了什麼。
不過是打算將魚換個砧板,換種宰割的方式。
只是,誰為刀俎,誰為魚肉,尚未可知。
「陌兒。」邵氏輕喚了一聲,容陌墨眸中的冰封剎那間蕩然無存,剩下的唯有死潭一般的靜寂。
邵氏笑著打開桌邊的食盒,從裡面拿出了一盤無比精緻的點心。
「我見你最近胃口不甚舒爽,想來應是長安的飯菜不合你的口味。
這是你最喜歡的松子百合酥,快趁熱吃。」
白色的瓷盤上擺著朵朵綻放的百合花,濃濃的香氣撲鼻而入,極致的色香讓人垂涎。
容陌卻擰起了眉,「母妃,我不是說過不準您再下廚了嗎?廚房煙火重,對您……」
關切的質問被一塊濃香的點心塞住,邵氏笑眯眯的望著容陌,眼中裝著滿滿的溫柔與期待,「好吃吧?這道點心是你母妃我自己研究出來的,你在外可吃不到。
母妃不是與你說過的嘛,喝美酒品美食望美人時都不許皺眉,否則可是極煞風景,會讓人討厭呢!」
「我歇了好些天,身子已經完全爽利了,晚上母妃再給你做松鼠桂魚和板栗燒雞,可好?」
松子百合酥入口即化,濃香四溢。
容陌將責怪咽下,如邵氏所願的舒起了眉,發出輕輕的一聲「嗯」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