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教科書里的人
「希文,你是真正的智者,所以我有個想不出答案的問題,想問一問你。」
杭城的人潮洶湧里,天上有飛劍的光掠過而人們已然不再震驚的背景下,在武一路和武二路之間的某個地方,周虞停住腳步,認真說道。
希文謙恭地垂手垂首說道:「在先生面前,希文怎麼敢稱智者呢?如果有先生也不能想出問題的答案,那麼希文應該也想不出吧。」
「謙虛了,你是有大智慧的……能發自內心的認識到『因物而喜』與『因己而悲』這兩件事情的真諦的人,理所應當比我這樣庸碌的人高起碼一檔。」
周虞笑眯眯說道。
於是希文垂首更低,面露更誠懇的羞愧,慚然道:「外物的好壞與自己的得失,希文曾經也以自己能認知到它們的真諦而內心歡喜,但如今想來,在先生這樣的人眼裡,這種認知本身就應當是理所當然,哪裡需要窮盡一生去領會呢?」
「行了,大可不必繼續商業互吹。」
周虞好笑道。
「先生,何謂商業互吹?」
「說正經事。」周虞不作回答,而是正色問道,「不久……不對,與我而言,其實已經是數百年以前,我從兩個女子家裡出來,去到你那個世界,後來見到又帶回來了你,直到現在……我又回來了,你說,我應當先去她們之中誰家?」
這個問題,周虞的確在認真思考,否則也不至於要漫步於無趣的杭城街頭。就像杭城這座城市,曾經的宋之臨安,人文薈萃之地,為何市區內最要緊的三條并行幹道會取「武一路」、「武二路」和「武三路」這種無趣到令人摸不著頭腦的名字。這座文華之城所有本該有的歡趣,在若干年前周虞第一次看到地圖上這三條幹道名字的時候,便全都化作索然無味。
希文這樣已然入聖的強者,名教大儒,智慧之人,竟怔了許久,才在周虞疑惑的目光中反問道:「先生明明是一個人,如何以一人之身,同時從兩個女子家中出來……」
周虞還以為能得到智者的答案,因此不禁有點微惱說道:「她們是鄰居,當時我們在其中一人家裡吃火鍋……」
「何謂火鍋?」
「一種吃食,甚為美味。」
「啊,先生說美味,那必定是真美味。」
「你想吃?」
「先生,希文沒有。」
「無妨,聖人也是人,哪有人不吃飯的道理。回頭帶你吃火鍋。」周虞笑呵呵道,「說正經的,回答我剛才的問題。」
希文於是再問道:「那二女子,可都是先生的夫人?」
「啊這……」
周虞一時語塞。
希文便一副過來人般的表情,微笑說道:「家有妻妾,歸家后不知先去見誰,這也是男子常有的問題。」
「你也有過?」周虞震驚問道。
希文不能理解反問道:「希文非男子乎?」
「……」周虞出了一口氣,隨手一抓,便從路邊不遠處的便利店裡飛來香煙火機,他點上一支,用力吸了一口,恨恨說道,「你說得有道理啊!就算你是范希文,就算你是聖人,你也是男人嘛!那你說,你怎麼選?」
希文笑道:「先生自是應該等著她們誰去見先生!」
「古人,到底是古人。」周虞笑罵道,「封建糟粕!」
可他確實得到了解決方案——
分明自己有家,回家不就行了嗎?
只是有點奇怪,為何這一趟旅程數百年,回來之後,自己的第一反應是她們兩個應該先去誰家呢?
一定是因為,離開之前的那一天,他先去了她們中一人家裡,以至於後來生出了一些事。
「人的第一反應往往能說明最大的問題,我竟絲毫沒有意識到,我周某人居然真成了狗渣男……」周虞又猛吸了一口香煙,感嘆說道,「走,去我家,我們吃火鍋。」
希文很歡喜。
火鍋,不知是何種美味,竟令先生這樣的人也念念不忘。
於是周虞便又隨手虛抓了幾把,從各個方向便又飛來一樣樣東西,種種食材、油鹽醬醋,一應俱全,等他全抓過來,合攏於一只大袋子里,他便已經和希文一起走回到他自己的家。
周虞皺了皺眉,然後推開門,
接著便看見兩個在他家裡正滿頭大汗的女孩子。
當然是吳清清和李霜,
她們在……搞衛生!
「呀,狗渣男,你回來啦!」
吳清清呆了呆,便歡快地扔掉拖把,飛撲過來,一把熊抱住周虞,高興嚷嚷道:「霜姐,我說什麼來著,這狗渣男聰明著呢,他肯定學乖了,不會再主動去我們兩任何一人家裡,免得讓我們中另一個人生氣。
周虞,你說是不是啊?」
周虞:「……」
他只能回頭看一眼希文。
「狗渣男」三字,應當轉移給希文同志,畢竟這是來自希文同志的建議,他自己哪裡想得到?嗯,說明還不夠渣。
李霜也放下手裡的活計,撫開滑到耳畔的髮絲,笑顏溫婉,輕聲說道:「這樣不是很好嗎,說明他呀,害怕我們中的誰因為生氣而放棄他。」
周虞想說「我沒有」,但他似乎沒底氣。
「對哦。」吳清清眯起好看的大眼睛,連連點頭,「說到底還是狗渣男,凈想著齊人之福,一個不能少,對吧?」
周虞想說「我不是」,但他確實沒底氣。
李霜注意到站在周虞身後一身古裝的希文同志,便輕輕點頭,微笑說道:「周虞,這位是?」
「他啊?」周虞笑了笑,生出了點惡趣味,說道,「他是你們學過的教科書里的人。」
「哈?」
吳清清鬆開周虞,一臉迷惑,盯著希文看。
李霜也怔住。
希文便極為認真,極為標準的拜道:「希文見過二位師母。」
「我tm……神tm師母……」周虞乾脆直接往廚房走去,「一會再介紹,別廢話了,我搞了食材回來,吃火鍋吃火鍋。」
廚房裡,
弟弟頭上蹲著兔兔,正在猛嚼李霜做的美味小餅乾。
一熊一貓回頭看了周虞依言,便不再理他。
半個小時候,到底還是李霜一番處置后,在周虞家不大的客廳里,架起來桌子,打上了火鍋。
周虞、吳清清、李霜和希文四人,加上一熊一貓,圍坐桌旁。
希文恍然說道:「先生說的原來是『古董羹』。」
「什麼咕咚梗?」吳清清奇問道。
「就是火鍋,這東西其實早已有之,大概秦漢時就有了,古稱為『古董羹』。當然,非要往前更早一點講的話,所謂『鐘鳴鼎食』的『鼎食』,大概就能算是火鍋的原型了。」周虞笑著說道,「你看你沒什麼文化,遲早要吃虧的。」
李霜開始往鴛鴦鍋里下食材,又問道:「這位先生,能吃辣么?」
周虞夾起幾根鴨腸,放進鍋子里,順便一筷子打開弟弟摸向竹筍的熊爪子,說道:「他叫范希文,別看他年紀大,叫希文,就這麼叫就行。」
「希文先生。」
李霜微微欠身說道。
吳清清也打了個招呼:「范希文,這名字怎麼有點耳熟……」
周虞好笑道:「居然還有點文化。」
李霜忽地放下筷子,吃驚道:「周虞,你說,你說這是教科書里走出來的人,不會是……」
「嗯。」
鴨腸不宜煮太久,火鍋里三十秒便得撈出來吃,周虞動作麻利,一邊嚼著脆爽的鴨腸,一邊說道,「沒錯啊,就是他。」
吳清清也反應了過來,嚇道:「活,活見……古人了?!」
「你怎麼做到的?」李霜震撼問道。
吳清清更直接,一拍桌子:「你,背一下!」
希文同志一臉懵。
「就是你自己寫的那個,慶曆四年春,滕子京去澹州……」
「是巴陵郡,不是澹州!」周虞哈哈笑道。
「隨便,反正是他寫的!麻煩背誦一下!」
吳清清堅持道。
希文同志迷惑問道:「那是希文早年所為之文,誦來何……既然師母想聽……慶曆四年春,滕子京謫守巴陵郡,越明年……」
……
「啊!」吳清清猛吃幾口剛燙好的嫩牛肉,又喝了一大口啤酒,高興說道,「報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