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睜眼
周虞習慣性推了推無框平光眼鏡,和外面的那副相似,但畢竟不同,他有點不大習慣。
吳清清正在小餐桌前忙活,抬頭看見他進門,怔了足有兩秒鐘,詫異說道:「周虞,你飄了啊,當一回男主替身就以為自己要火?放心吧,不用戴眼鏡,出門沒人認識你的……再說也該買墨鏡啊。」
「你懂什麼,年輕人,該給自己點壓力。」
周虞笑眯眯說道。
「給鼻子壓力?」吳清清放下餐具,走上前鄭重其事地打量著他的臉,伸手似乎想扶著他的肩仔細端詳,被他輕輕撥開。
吳清清早習慣了,不以為忤,忍不住說道:「你還別說哎,你平時也算不修邊幅的人,但是就這麼一副眼鏡,立刻把你的氣質提高好多。」
周虞洗了手,坐到小餐桌前,笑問道:「有多高啊?」
餐桌不大,擺了滿滿當當,當中一個電磁爐,鍋里的火鍋湯底已在翻滾,邊上圍了一圈的食材,碗筷醬料都備好了。
「趙涼涼那麼高行了吧?」吳清清開始往清湯的鍋底里下食材,「你再不回來我就要餓死了,快點快點,先吃為敬。」
彈嫩的黃喉在沸湯里浮蕩幾次,吳清清纖長的手指捏著筷子,輕易從湯水裡夾出來,稍作停頓,還是放進了周虞的碗里。
碗里是麻醬、香菜碎、醋。
周虞想了想,這是群演周虞偏愛的,他也停頓了一下,放棄重新調一碗不放醋的佐料的打算。
黃喉入口脆彈,
就是料有點酸。
人,
有時候就得妥協。
吳清清繼續低頭下食材,彷彿無意的順嘴問道:「你幹嘛去了,這麼久?」
「我去殺了個人。」
吳清清又把一截早在湯底里滾了許久的排骨放進他碗里,沒好氣罵道:「你什麼時候能稍微正經點,我才能放心?」
「那你可能還得委屈幾天。」
今天是第一天,
還有六天。
「李霜約你?」
吳清清問得更平淡,似乎根本不在意。
周虞心裡好笑,平靜說道:「喝了一杯咖啡。」
「人家說富不易妻,你個狗子看起來是要飛黃騰達了,可別拋下我呀。」
說著她起身走到架子床前,從上鋪枕頭底下找出一隻信封,抽出來一沓鈔票,開心地甩了甩,又放回信封,遞給周虞:「吶,你的錢。」
周虞順手放到一邊,想了想,說道:「其實吧,我不是很想做這行,這個戲完了之後,考慮退出去。」
吳清清呆了一會,忽然紅了眼眶:「不,不至於吧?你看你現在不是運氣好起來了么,機會來了呀,沒準很快就火了呢。你不是做夢都想當男一號?」
「有嗎?」
周虞理了一下群演周虞的記憶,好像是這麼回事?
「廢話,不是你拉著我,老娘我閑得奶漲不回去繼承家業,跑這鬼地方來跑龍套!」
吳清清越說越來氣,眼淚珠子啪嗒啪嗒落下來。
「額……」
周虞借推眼鏡的工夫,捏了一下太陽穴,腦子裡群演周虞的記憶更清晰,忍不住暗暗咂舌。好傢夥,原來是這麼回事……
吳清清是浙省本地人,家離杭城不遠,雖是尋常地級市,但她爹娘爭氣,她年方22,卻已經做了十七八年的白富美。
群演周虞跟她得算青梅竹馬,打小學開始同班,因為長得一副人模狗樣,得了當明星的痴病,學渣勉強上了某三流戲劇學院,人家吳清清學習甚好,從小學開始給他做跟班,一路做到大學……因為也得了另一種痴病。
「做人怎麼能這麼渣呢?」
群演周虞一心想做男一號,影帝的自我修養很紮實,應付女孩子的態度卻二十年如一日的木訥,簡直比外面的周虞還不如。
他給吳清清夾了一片燙熟的巴沙魚片,強忍著吐槽說道:「好了好了,坐下吃肉。再說了,你哪有可以漲的奶啊?」
倆人打混了小二十年,如今住上下鋪。吳清清墊了幾層,他還是知道的。
吳清清還在掉眼淚,生生給氣笑了:「你這個狗子!老娘A怎麼了,A抱著的時候才距離近,更容易貼心,你懂不懂?」
她抹了一把眼淚,把魚片塞進嘴裡,用力咀嚼,囫圇著道:「隨便你,你想走,我們就走。」
周虞原本想說,他考慮退出這行,但是吳清清可以繼續「夢想」,因為他並不清楚,為期七天的任務之後,這個世界的群演周虞還是否會存在?
可如今發現並不是那麼回事,不由感到棘手。看病殺人他都會,談戀愛和他專業不對口。
他選擇先放棄這個話題,隨口問道:「你覺得那柄短劍是怎麼回事?」
吳清清頓時收住淚容,凝重說道:「按道理講,道具都是道具組準備好的,不會配一柄和道具一樣的真劍,所以只可能是有人特意安排的。
是誰安排的……我覺得也不重要。
首先重要的是你沒事,其次是安排者的目標不太可能是你,因為你只是替身啊,而且是臨時加進去的,對方的目標應該是魏子凡……」
「嗯,想讓他死。」
周虞從鍋里夾了一塊肉卷,說道:「對了,我不太了解你們女演員,趙涼涼這人你清楚么?」
「害,你把我和人家趙涼涼放在一起稱為女演員?」一會兒工夫,吳清清氣惱盡去,聽周虞這麼說,竟笑得挺歡快。
「怎麼?」
吳清清說道:「趙涼涼是選秀出身,從人山人海里殺出來,組隊成團,先出道唱歌,幾十人的團隊她最紅,然後么,唱而紅則演……
總之,人家很紅的,長得嬌小可人,一向表現也極為討喜,宅男們恨不得為她去跳太平洋。」
周虞回憶了下他對趙涼涼有限的印象,比較模糊,聽說臉上人工處理的部分和她的新聞一樣多,還矮矮的……怪不得吳清清剛才說他戴了眼鏡氣質拔高,和趙涼涼一樣高。
女人的嘴,嘖嘖。也算嘗過了。
他不禁失笑:「我知道了,你意思是趙涼涼這種算業餘的,流量罷了,不配同你並稱為女演員。」
「我沒有,別瞎說,我不認啊。」
吳清清否認三連,
「你不會懷疑是她吧?不可能啊,為了《弄玉》這部片子,她和魏子凡正炒緋聞呢,魏子凡要是掛在了片場,對她有什麼好處?再說讓他們能有什麼衝突啊,你還不如懷疑男二和男三。」
周虞忽然停住咀嚼的動作,緊皺眉頭,張口吐了出來,問道:「這什麼肉?」
「小肥羊啊,你最喜歡的。怎麼了?不新鮮?」
吳清清趕緊自己夾一筷子,準備嘗一下。
周虞卻已速度驚人地衝進衛生間,掀開馬桶蓋,開始狂吐!
這一刻,
他確認了一件事。
也是他當初選擇心理醫學專業的一個重要原因——
吃不得羊肉這個問題,不是生理性的,而是心理性的。
吳清清緊跟著進來,嚷嚷著問道:「周虞,周虞!你怎麼了?胃不舒服?」
周虞來不及回答,忌口導致的劇烈嘔吐感令他全身心痛苦,嘔吐到緊閉雙眼,全身繃緊。
然而,他卻忽覺一股驚人的巨力,使他的頭狠狠地往馬桶深處而去……
剎那間,
他突地想起一件事。
「……他跪在馬桶前,兩手垂地,頭伸進馬桶里,我們把他拉出來的時候,臉發白又發紅,眼緊閉著……」
他在監錄視頻中看了多次,當日在任醫生的對面,夏建白曾描述過兩次他的一個叫楊東的員工的死狀,一次死在夏建白的夢中,一次死在現實中。
死狀相同。
類同他此時的姿態。
「此時此刻,
我的眼睛,全然漆黑了么?」
他覺得自己應該睜開眼。
看一看。
於是他睜開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