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詭鎮
妖字落下,還沒等林尋細思,一陣喧囂聲便鑽進他耳中。
林尋神色古怪地回過頭。
矮牆外黃沙漫天,妖氣森然,矮牆內卻是截然不同。
入目是一條不知被多少人踩出來的土路,踩成了一條長街,街邊房屋林立,皆是看上去眼熟,細微處又有些差別的古代建築。
天色漸晚,日將落月未出,炊煙漸起。
街上人潮湧動,嬉笑怒罵,各有其形,看服飾風格,與厲行川鐵甲內的常服類似。
想來都是樓蘭的子民。
厲行川面上終於露出喜色,喃喃道:「不壞……不壞……還有機會……」
「你在說什麼?什麼機會?」
林尋疑惑地問,「這些人聽不見外面的砍殺聲嗎?」
這滿地的斷刃殘肢,衝天的焦臭黑煙,恐怖的大地震顫,為什麼這些人感覺不到?
厲行川扭頭看向林尋,伸出左手,並指成劍,按向他的眉心。
「妖,並非人人可見,吾等與妖之戰看似震天動地,落在常人眼中,也不過是風沙大些罷了。」
一邊說著,一條細微的紅線便自林尋的眉心鑽了出來,緩緩地纏向厲行川的手指。
「那這些人,不是白死了?」
林尋看向幾乎快要徹底被掩埋在黃沙中的斷肢殘骸,從衣甲來看,這些人,當是厲行川的袍澤。
「怎會白死?」厲行川右手緊握無刃刀刀柄,低聲道:「流沙鎮不是好好地還在嗎?」
說著,他放下左手指,說道:「血咒已除,雖事急從權,某此番作為,終究是有錯處,待此事畢,必有厚報。」
「厚報就免了。」林尋擺擺手,看向那土街上,「能不能先給弄點吃的喝的?」
「哈哈哈,好!」厲行川笑得白須亂顫,提著林尋的衣領,一個縱越跳入了人群中。
神奇的是,來往之人似乎根本沒有察覺到矮牆上跳下來了兩個人。
「炕雞嘞嗨———炕雞哎!」
「篦子———竹篦子!」
「拉條子嘞——」
「白果,剛烤的白果——」
千聲吆喝,聲聲入耳。
林尋一時間看花了眼。
雖然看到這些人的服飾他就猜到這九成是一個古代社會,但真正踏入其中時,那股獨特的韻味仍舊令他久久難以回神。
十萬妖都……難道這樣的世界有十萬個?
它們都是真實存在的嗎?
形形色色的人群與林尋接踵而過,分外真實又別樣離奇的現實在他眼前衝擊出了一塊巨大的荒誕感。
這種感覺要比剛才見到那蛇狀的妖物要來的強烈得多。
————————
「後生?後生?林尋!」
正出神之際,厲行川的聲音喚醒了他。
林尋抬頭看去,厲行川已經好整以暇地坐在了一家麵攤里,斷掉的左腿彷彿根本沒有對他造成什麼影響。
「來看看我樓蘭麵食比之中原,孰優孰劣!」
林尋走到他面前,找了根長凳坐下,只見那攤主長長的木筷一挑,濃郁的香氣便順著風往鼻子里竄。
「你怎麼知道我是從中原來的?」
「樓蘭沒有這般怪異的衣飾。」
厲行川剛說完,麵攤攤主便一聲吆喝:「慢轉身嘞,您的面來咯……」
說著,一碗熱氣騰騰,香氣撲鼻的麵食就這樣利落地送到了厲行川面前。
「嘗嘗。」
厲行川一推,面便到了林尋面前。
林尋低頭看去,這是一碗熱氣騰騰的豬油麵。
剛出鍋的水汽讓林尋整張臉都被籠罩在繞縈的熱氣中,這熱氣里飄著極誘人的味道,似有香蔥,豬油,小菜,白面和湯料的清香。
唾液的分泌立刻加快,林尋情不自禁地咽了一口口水。
「吃吧,雖少了些料,但也落得個清白。」
厲行川遞過去一雙筷子,緩緩說到。
林尋不想吃個面還要聽一堆大道理,立刻接了筷子,埋頭吃了起來。
很熟悉的味道……
像是卷在風中的一道殘香,柔柔地蔓延在陽光中跳躍著的塵埃之中。
清淡,柔軟,鮮美,滿滿的湯水醇香中瀰漫著一絲清甜,極富彈性的麵條在香氣里穿梭,每一筷子都吸飽了麵湯,在唇齒間爆發出獨特的味道。
要說這面有多麼極品美味也不見得,但這種味道,出現在此時此地,卻是正好。
林尋一口接著一口,直到將麵湯都一飲而盡。
唇齒留香。
「好了,你付錢,我們兩清。」
林尋一抹嘴,頗為愉快地說。
「後生,以你之意,此面就當了報酬?」
厲行川言語間頗有些不可思議的味道。
「你還不樂意?那好啊,你幫我捉個百八十隻妖來,打斷手腳,讓我用用。」
林尋隨口說到。
「哈哈哈,倒也不是不樂意,只是某家身上不曾有錢財,這面錢……」
厲行川直勾勾地盯著林尋。
「你想吃跑堂?」林尋忽然大聲說到,接著噌地一下站了起來,就要跑。
然而下一刻,厲行川與林尋兩人,同時面色一變。
「炕雞嘞嗨———炕雞哎!」
「篦子———竹篦子!」
「拉條子嘞——」
「白果,剛烤的白果——」
……
不對勁!
「慢轉身嘞,您的面來咯……」
麵攤老闆的聲音突然響起。
厲行川猛地一刀砍去,卻是憑空掠過,沒有砍中任何東西!
林尋打了個冷顫,再次看向麵攤老闆上的那碗面。
幾粒蔥花,兩葉小菜,麵湯上飄著一層豬油,和剛才自己吃掉的那一碗,一模一樣!
不……不僅是這個麵攤。
這條土街上所有小販的叫賣,所有行人的神色,所有嬉笑怒罵的聲響,所有人走動的位置,都和之前……一模一樣!
「哼,妖物!」
厲行川一聲冷哼,無刃刀掠過空氣,捲起一片刀光斬向老闆之處。
只見鍋灶應聲而翻,但那位老闆仍是面帶忙碌之色地站在原地,自顧自地拿著兩根長長的木筷,在之前鍋的位置處憑空挑著……
整個流沙鎮雖仍然熱鬧非凡,但此情此景,卻又給了二人不同的感受。
一種詭異離奇的氛圍無聲地鋪開,就連見多識廣,身經百戰的厲行川,都緊緊地皺起了眉。
這流沙鎮,似乎完全凝結在了某一段時間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