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血線
兩人簡單地說了兩句后,都不再說話,各自感受著身體的狀況。
那隻被狐狸面具之人稱為白夜神君的妖,只是看了兩人一眼,就讓林尋和厲行川的血氣如翻江倒海一般,難以平靜。
厲行川靠在地道的牆壁上,沉默了很久。
忽然,他說到:「某答應過你,現在,先將報酬給你吧。」
林尋看向他:「現在?我看你好像在急著離開這個鎮。」
厲行川沒有否認,他將無刃刀橫放在自己膝上,靜靜地看著它:「地淵妖類暴動,一路往西已經殘害了眾多百姓,某必須儘快趕往都城,早日示警,早做布置。不然……樓蘭危矣。」
他抬起頭,盯著林尋看了一陣,問到:「你說,還來得及嗎?」
林尋剛想回答,卻忽然瞥見厲行川的皮膚變成了灰白之色,細密的皺紋逐漸爬滿他裸露在外的所有皮膚。
「你怎麼了?」林尋警惕地躲開了些。
厲行川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背,簡單地說:「無礙,某乃人族,無飛天遁地之能,若想日行千里,總要付出些代價。只是途徑流沙鎮外,遇到一支地淵妖類殘部,袍澤皆戰死,某以秘法活命,卻也寸步難行,好在你路過此地,不然……」
林尋心中一沉,濃郁的死氣幾乎已經凝固在了厲行川身上,但他似乎並不在意。
「你不必如此,某還能撐一段時間,這報酬定不會欠了你的。」
林尋知道他是故意在這麼說,能夠這樣坦然面對自己死亡的人,總是能讓人高看一眼的。
「你能看見妖類,是禍也是福。」
林尋卻沒接他這話,而是問到:「你口中的地淵妖類是何物?和尋常妖類有所不同嗎?」
厲行川並不答話,他閉上了眼睛,嘴裡念念有詞。
突然,一條條細密的血線憑空出現,在林尋眼前一閃而過,林尋根本來不及反應,就被這些密密麻麻的血線在手腕,腳腕,眉心,心臟各處鑽了進去。
強烈的疼痛迅速從渾身的每一處血肉傳來。
林尋手腳僵直,大汗淋漓,他能清晰地感覺到那些詭異的血線在他身體各處遊走。
「你在做什麼?這是你的血咒?為什麼又用血咒害我?」
厲行川眼睛猛然一睜,瞳孔里的光彩迅速黯淡下去幾分,但他臉上卻帶著笑:
「某出身鄉野,自兵丁一路升至斬部第一將,並無貴人相助,只有悍不畏死,於殺氣血氣中磨練自身的勇氣。」
說到這裡,他上上下下瞧了林尋一眼,「此刀隨某一同征伐,離鄉時因錢財不夠未能開刃,身有餘財時,已無需開刃,它身上的殺氣血氣,非常人能抵擋。」
「你卻能握住它,不錯,很不錯……」
厲行川咧嘴一笑,一縷花白的長發垂落至他嘴邊:「雖無貴人相助,某卻也有自身際遇,斬部第一將血殺厲行川之名,樓蘭無人不曉,他們都以為,某是修得了一部神異血氣功法,才能駕馭血氣,混戰無敵。」
「卻不知某不懼生死的奧秘,皆來自兒時山中,偶然所得的一條血線。」
「你既能握住我的刀,想來也能擋住它的厲,若是撐不住,便算了罷……」
厲行川的聲音在林尋的耳中越來越模糊,疼痛已經完全侵佔了大腦。
鑽進體內的血線所過之處,一會兒冰寒,一會兒灼熱,一會兒如刀割斧砍,一會兒如螺旋揪心,指甲已經刺破了掌心,牙齒也早已咬破了嘴唇,林尋已經叫喊不出,掙扎不動……
就這樣,時間不知過了多久,他的意識忽然變得奇怪起來,彷彿身體和意志分離開了,他能感知到自己身體的一切痛苦,但意識卻又不為之痛苦。
強烈的割裂感彷彿將林尋一分為二,一份是意識,一份是身體。
當林尋徹底恢復意識,清醒之際,厲行川正站在他的對面,雙手扶著無刃刀,仰頭看著天空,月色下的風沙將他的衣袍帶得獵獵作響。
林尋忍不住揉了揉眼睛,這裡不是流沙鎮?
為什麼在沙漠上?
不過,他突然想起來,流沙鎮出現之時,也是這麼突然。
難道說,之前發生的一切,都是幻覺?
不。
林尋看著厲行川的背影,他的左小腿處依舊空無一物,頭髮由黑白交加的花白,變成了月色一樣的灰白。
而且……
林尋轉頭看去,那個地道還在,依舊在螺旋向下,深不見底。
只有流沙鎮不見了,像是一場夢一般的,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
「你把安身立命之本給了我,自己怎麼辦?」
林尋沉默良久,出聲問到。
彷彿這才察覺到林尋已經醒來,厲行川沒有轉頭,他看著月亮,空曠的沙漠,風沙不休,將這個明明才中年,卻像行將就木的老人一般的將軍吹得越加寂寥:「血線給了你后,某才明白過來。」
厲行川的聲音里少了幾分金鐵交錯的殺氣,多了些釋然與緬懷:「以德修身,以誠養心,才是安身立命之本。」
「某已尋到願以性命相修的誠與德,你呢,林尋?」
他的問題落在林尋耳中,卻像是鑽進了心底,久久不散。
樓蘭的一切,就是厲行川的一生。
是他的誠心所念,刀鋒所守。
他願意為這裡獻出一切,乃至性命。
林尋這才發現,厲行川的身形比起之前,要佝僂削瘦了許多,像是一棵即將枯死的樹,紮根在沙地里,隨時可能被風颳倒。
「切記,那條血線並不是死物,可以使用它,萬不能依賴它。」
「它可在重傷瀕死之際護你性命,也可在春風得意之時奪你神魂。」
「切記,切記,心有所守,便不為他念所動,不然……若是被它奪了心神,你便再也不是你了……」
厲行川說的這些話,被林尋牢牢地記在了心中。
他沒有多問,厲行川和白鴉不一樣,他話不多,但該說的都會說。
「流沙鎮消失了,往哪個方向走?」
林尋看了抬頭看了一眼月亮的位置,夜正深,沙漠里冷得可怕。
厲行川搖搖頭,抬手一指地道,說:「下去,在你醒來之前,某已嘗試過四周方向,無一例外都會回到此處。」
「無論何人,斷不能將某困於此處,樓蘭都城……還有千萬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