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物非
林尋點點頭,背著她穿過了青門,上鄀如一幅古老又華美的畫卷,在他眼前徐徐展開。
碧色的天光下,白色的縹緲霧靄四散流動,如夢如幻,彷彿為「琳琅絳闕」蒙上了一層輕紗。
腳踩在地上,激起一陣雲霧,林尋深吸了一口氣,彷彿由內而外淘洗了一番,格外清爽。
走在這個地方,耳邊是潺潺流水,天際是道道霞光,比之仙境更似仙境。
林尋已經開始懷疑「歸離子」的話了,也許這世上,真的有仙人。
至少……有仙境。
「這裡的確不像凡間。」
林尋背著楚寒英,緩緩走在水榭樓台之間,不時有幾隻飛禽驚起,揮動的翅膀打碎了霧靄,振翅高飛。
「上鄀五行屬水,水生木。」她看著碧水上的建築,似在回憶:「萬物因水而生,那朵比山嶽還大的青蓮叫無根蓮,之前我嘴裡的渾圓光珠,就是它的億萬蓮子之一。」
「這些蓮子可以搭起通往上鄀的仙藤,所以……它也被下鄀之人稱為仙種。」
林尋點點頭,雖然很難想象為什麼蓮子長大後會結出藤蔓,但他姑且把這當做生物的多樣性來理解了。
楚寒英這樣一說后,他更是覺得這上鄀一界,是水的世界。
這個世界根本就看不到一寸土壤,樓台所用之物都是玉石木材,而所有的草木異花,都是從水裡生長出來的。
就連腳下踩著的大地,都是玉石所築。
偶爾幾縷青白的水花湧上玉石路面,打濕了林尋的雙腳,卻並不涼,反而帶著一絲溫熱。
林尋站定腳步,看著眼前縱橫交錯的玉石長橋,問到:「往哪裡走?」
楚寒英沉默一陣,茫然地說:「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林尋意外地問。
「我掉下人間已經二十多年,二十年前,這裡沒有這些橋……」
她的聲音有些消沉,林尋倒有些能懂。
許多時候怕的不是物是人非。而是故地重遊時,人還是那個人,但地早已物換星移。
這個沒有塵土的世界尤其如此。
玉石山川雖形貌各異,卻不夠彩徹區明,樓台水榭雖典雅精緻,卻不夠平易近人。
莫說二十年,就是兩年,這些玉龍般橫跨天地的飛橋也會讓人一陣茫然。
「要不找個人問問?」
林尋說著。
背著她站在橋頭總感覺有些奇怪,這個地方並不是沒人。
只是這短短的一刻,走過橋頭的人已經投來了不知多少或奇或疑的目光。
「不用,我看到熟人了。」
楚寒英說道:「那位船頭的老翁,沒想到二十年了他還在這裡……」
林尋看了過去,問到:「他是仙人嗎?還是說,這裡的所有人都是仙人?」
「很少。」楚寒英搖搖頭,「生在上鄀的人,雖然較之凡間長壽,但能求仙問道的也寥寥無幾,就算有些天資,也在漫長的劫難中困頓沉淪,重入輪迴了。」
「劫難?」林尋心中一動,「不會是七個劫難吧?」
楚寒英意外地看著他:「你竟然知道仙路七劫?」
此言一出,林尋就明白她說的和自己知道的是一個東西。
退疾,念動,妄心,真我,無空,脫胎,輪迴。
說起來,自己就在退疾劫中。
目前也沒什麼特別的表現,就是比較怕冷……
見林尋不說話了,楚寒英也沒有追問,再次看向那位船頭的老翁:「上鄀最多的人,都與他一樣,擇一處過一生。」
「我說怎麼還有撐船的和走橋的,原來絕大多數都是凡人。」
林尋背著她,向那艘船走去。
站在船頭的老翁本來正靠著烏篷發獃,聽見聲音后,立刻抬眼看了過來。
「二位可是要去蓮生露台?」
楚寒英一怔,問道:「可是蓮台丹會要開了?」
老翁點點頭:「兩位是第一次來琳琅絳闕吧?」
楚寒英也不回答,平靜地「嗯」了一聲,說到:「上鄀十方聖境都來了?」
「來了,都來了,接引青門這裡人不多,大多數人已經去了無根蓮境,明日丹會就要正式開啟,兩位可是來得有些晚了,現在想找個住處都難。」
「無妨,送我們去楚家就是。」
楚寒英說道。
說話間,二人上了老翁的船。
老翁愣了愣神,問到:「敢問是哪個楚家?」
楚寒英眉頭微皺:「除了琳琅絳闕,紫雲丹衣那個楚家,此處還有哪個楚家?」
老翁恍然,搖頭道:「姑娘怕是好久不來琳琅絳闕,不知世事變遷了。」
他輕輕地一搖槳,船便劃開水紋走了起來。
「那紫雲丹衣的楚家早已破落,族人門客遠走他鄉,上鄀有十方聖境,除了這琳琅絳闕聖境,哪裡都有他們的身影,此地是紫雲丹衣楚家的興起之地,也是敗亡之地,想來他們也是怕睹物傷懷吧……」
林尋聽了這話,回頭看了楚寒英一眼。
本以為她的情緒會大起波瀾,誰知她只是靜靜地聽著,似乎已經料想過這種結局。
察覺到林尋的目光,她甚至沖他搖了搖頭:「我沒事。」
一般說自己沒事的,就是有事。
看著楚寒英出神地望向某個只有雲霞的方向,林尋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他向來不擅長安慰人。
「船家,去無根蓮境吧。」
楚寒英再次說到。
「好咧!」
漿一撥,船便微微轉了方向。
去往那枚巨大蓮花所在的無根蓮境的路上,更加美輪美奐。
與林尋見過的所有地方相比,上鄀最精緻的地方,在於它的凈與靜。
也許是沒了塵土飛揚,這個世界最激烈的聲音,便是鳥雀扇翅,搖槳破水的聲音了。
層層樓台都籠罩在碧色天光下,寥寥霧靄中。
小船搖入了一枚蓮葉之下,林尋才更近距離地感受到了它的龐大。
光只這片蓮葉上,就已經流光溢彩。
遠看雕樑畫棟,儘是瓊樓玉宇。
熠熠輝光從樓與樓之間透出,樓下亭廊熱鬧非凡,人人皆著絲織錦袍,腰系玉帶,腳踩古屐,長袖飄然,意態從容。
「那船,停下!」
身後碧水之上,波瀾乍起。
楚寒英似乎早就猜到了會這樣,伸手抓住了林尋衣領,飛身而起。
林尋瞪大了眼睛,她好了?
身體不癱了?
不過……為什麼又是衣領?
你們這些會飛的就不能好好抓住手臂之類的地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