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卷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第37章 沉默是最深的恨
可憐的龍葵,活了小小半輩子,還沒有應對被女孩鄙視的經驗,那一瞬間,竟愣在那裡,叫他幾聲他也沒聽見。
「孩子,想哭就哭吧。」看他委屈到極限又抑制到極限的小臉,覺得特作孽。
龍葵遙望遠方,失神地:「母后……她叫什麼?」
這孩子,我作介紹的時候你耳朵在幹嘛:「她叫米米,也許是咪咪,也許蜜蜜。就叫她米米罷,過幾天,你父皇就要封她為公主,以後就是你名正言順的妹妹啦。」
「米米——」咬牙切齒地,過一會兒,眉花眼笑:「米米——」
天,孩子受刺激過度,速速離開是非之地,帶他回去,安慰一會兒,又似乎沒有預想的那麼惱羞成怒,自始至終都很痛並快樂著的樣子,在我說到要有顆寬容忍讓之心時,這小子一反常態,大點其頭,極為贊同,末了還說了句:「妹妹好可愛,我一定要好好寬容她。」寬容二字被他咬得很重,擲地有聲。
我是不是做錯什麼了呢?為什麼不斷地產生不祥的預感呢?尤其是看著龍葵說到米米的表情時。
事實證明我是對的,第二天,傳來了兩個孩子不和平不友好相處的消息。
看到米米時她躲在被窩裡,水紅色的鍛被鼓出一小塊,像個滾圓的小壽桃,只是小壽桃一聳的一聳的,哭得很是傷心。該死的龍葵,果然心胸狹窄,欺負了花朵般的妹妹:「米米別傷心,我去打他,給你出氣。」對著不願意出來的米米說了如下一番話,自去找邪惡的哥哥算賬。
哥哥在自己屋裡,坐在椅子上氣鼓鼓的。還好意思生氣?我進了門便道:「龍葵,你乾的好事。」
他轉過頭,眼角淚痕點點,一滴眼淚又撲簌而落,其狀比米米還要悲戚。這時才注意到背光的那半邊臉上有什麼東西,是泥巴?走近一看,哇塞,華麗麗的五個手指印,紅彤彤。倒正沒想到是米米打的,小姑娘那麼嬌弱,螞蟻都捏不死,怎麼可能是犯罪分子,可是龍葵隨後一句話改變了我對米米的印象:「她好凶……我要跟她玩,她不幹,我求她,她不理我,後來終於和我玩了……看她臉好漂亮,摸摸,她就打我……嗚哇。」
龍葵你不是這麼色魔啊,你不是一向都不正眼看人嗎,剛見面時不是很厭惡人家嗎,這屁打點小丫頭如何入得了你的法眼?還求人家和你玩,寧願相信老虎吃素,也不相信傲慢的你居然屈尊,可是米米不是也很傷心嗎?明明一副受了欺負的樣子。鑒於雙方各執一詞,本著公平公正的原則,向目擊者求證,宮女的說法與龍葵如出一轍,問了好幾個人,都是如此這般,看來……米米真的打了比她大三歲的龍葵!
一切皆有可能,連小不點米米都如此彪悍,這世道越發使人迷惑了。
「女孩子的臉是不能摸的,不止是臉,全身上下都不能碰。」思索一番,打了個恰當的比方:「就像老虎,看著可以,敢把手伸過去,一口咬掉!」
龍葵仍是抽泣:「她的臉好白,我以為是白糖糕。」
「那你記住,這是一塊白糖糕引發的血案。引以為戒,切記切記。」我為兒子念佛。
處理完小屁孩們的貓三狗四,著實出了一身汗,回到屋裡不禁仰天而笑,這就是子女所能帶來的樂趣吧,充實空虛的人生,注入鮮活的色彩,哪怕是一身臭汗,也是臭著笑著,歡樂盡在不言中。
一個人偷著樂,完全沒留意到身邊多了一個人,黑影一晃嚇了一跳:「呦,什麼時候變身為貓。」
「想什麼呢,這麼開心。」秦域低頭踢著鞋尖。
「沒什麼。」從前不願意伺候他,現在自願當起傭人,替他脫去最外頭的衣裳,拿家常衣服給他換,最後細心地幫他理好頭髮,還不都是因為愛,接下來的話從前也覺得很矯情,現在說起來無比自然:「今天順利嗎?這麼早回來。」
「不順利。」他做在床上,仍是踢著鞋尖,小孩子遇到不順心的事似的。
被他逗笑,可他都不順利了,也不好意思再笑不是,過去摸摸他的額頭:「沒事,都會過去的,過程很順利,結局很圓滿。」
「但願。」說完便悶悶地,也不看我,自顧自出神。
「嗨,今天龍葵可有意思了,纏著米米玩,還被她打,以前他哪吃過這虧啊,根本是小霸王,誰都惹不起,被一個女孩兒打了一巴掌,居然一個人在那兒哭,百年難遇的。」
「米米是誰?」
「你女兒啊,過幾天就要冊封的,瞧這記性!」我沖他皺鼻子:「敢情昨晚跟你說的時候,全被你當耳旁風。」
他略點了點頭,歪頭瞅著地面,繼續發獃。
也許是男子漢心理作怪,他很少在我面前展露憂鬱與焦慮,現在的他那兩道曾經意氣風發的眉隱隱皺著,比大叫大跳還令人擔憂,我蹲下,仰視他的眸子:「怎麼,情勢到了很嚴重的地步么?」
「你很關心嗎?」他凝視我,眼神古怪。
一性急,脫口而出:「廢話,你是我男人。」呀,不加掩飾地說出來還真有些害羞,臉上微微發燒。
「高璟……」他一刻不離地注視我,彷彿要把我釘在那裡,好一會兒,緩緩道:「又輸了一仗,我又輸了一仗。」
心猛地一墜,加上這次,已經三連敗,軍心大挫,按常理,應該打道回府,能保住實力就不錯了。可憐的秦域,常勝二字不再屬於他,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此乃常理,唯有含恨接受。小心翼翼地問:「還是駐軍的問題嗎?」
「千珏一日不離京,我一日不敢調動那八萬人馬,一旦他趁亂在京中振臂一呼,那八萬鐵騎由他一手帶出,少不得相應,內憂外患,腹背受敵,勢必難以收場。」他倒在床頭,按著太陽穴。
坐在他身側,替他按著,輕聲:「讓他回去,只怕和高璟一拍即合,更成大患……竟是留也不是,遣也不是。」
「那八萬人,不用麻煩,用了更麻煩,媽的這是我的國家,我自己的軍隊卻不能調用,他媽的!」說著,兩側青筋暴起,彷彿隨時就要撐破。
說歸說,恨歸恨,心裡頭也清楚,他不可能因此對千珏施以手段,除去這個眼中釘。他愛這個侄子,他一直覺得欠這個侄子,這也是他最敬愛的大哥唯一的骨血,據說沒有大哥,就沒有今天的他,秦域有時還是很重情義的,重到痴傻可笑。
只能退了,高璟和苗王同盟,實力相當的仗總是很不好打,也沒有打的價值,剛想說出來,立即想到秦域是什麼人,我又是個什麼智商,不必多嘴,果然聽他嘆道:「今天高璟派來使節,和我議和。」
最大的贏,就是和局,也是保住老本,這個結果令人安心,立即不去可惜所付出的代價與艱辛。這樣的年代,大家都在爭,瘋狂的掠奪並不是錯,只是付出不能比最終的代價要多,不然就是輸。相信秦域也這麼想,他向來不蠢。
「世上有後悔葯嗎?」
「什麼?」
「倘若當初我不在宮門口截住你,而讓你自以為得手,帶著假布防圖去南國投奔高璟的懷抱……高璟會上當的,他一定會上當,那麼現在,我會不會已經得到南國整片富饒的土地?」他苦笑,一下接一下:「可高璟知道上當,會殺了你,對,他會這麼做。我們對你都太殘忍,那時候我偏偏不想殘忍,就這樣看著肥肉從眼前飛過,我兩手空空,竟然不去抓一下,不,我的手用來我抱你,抱幻想中的孩子。」
往事不堪回首,不必想象他真的這麼做了,我所面臨的悲慘。應當感謝他沒有抓住那塊肥肉么?可為何眼見他如此後悔的樣子,感謝二字就開始泛澀,變得如此怪味,像餿了的食物?我強笑:「是啊,死我一個,換你萬里江山,超值。」
他看向我,原本複雜的神情瞬間單一起來,那種心疼,是我從他臉上經常看到的,忽而兩手捧著我的臉,低聲道:「小鳳凰,當時選了你我心裡很不好受,那是後悔嗎?我想是的。可當我要選擇江山時,心裡更痛,前者的難受可以忍耐,這種痛卻是一想到便覺得明明得到一切,卻像一無所有……」
「行了,就知道說好聽的,孩子都那麼大了,還當年當年的酸不酸哪?」推開他:「還要不要按摩了?不要滾蛋。」
他側頭做思考狀:「我剛才在說什麼來著,怎麼又扯到兒女私情上來了?看來我真是昏君。」
說到哪兒了?唔,兩國握手言和,共演和諧盛世:「你會和高璟不計前嫌嗎?」
「又不是小流氓打架,打完還記仇,怎麼有利怎麼來吧。」他輕描淡寫地:「看著吧,兵是退了,兩邊至少得磨上一年。」
每次談及高璟,我或多或少還是有點兒彆扭,畢竟不是素不相識的陌生人,也不是萍水相逢的點頭之交,同床共枕五個年頭,人生的石壁上刻著無法磨滅的印記,深深淺淺,朝朝暮暮。愛沒有了,還有點點滴滴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如果能伸出手指,一併抹去,那就不是人了。男人間的事,就讓男人去解決,去撕咬,方能顯得他們本事,我在後頭沉默即可,免得礙事兒:「哎,要不冊封祭天的大典搞得隆重點兒,也算沖沖喜。」
他點了點頭,隨即又盯上我的臉,目光灼灼:「我剛來時你在想什麼,笑成那樣。」
「切,幹嘛告訴你。」
「還有,為什麼每次說到高璟,你都要岔開話題?」
我強笑,故作雲淡風清:「有嗎有嗎?」
「這麼多年,每次都這樣,每次。」他強調:「難道說到他對於你有什麼不方便嗎?」
您還觀察這個啊,真有興緻,可是通過觀察得出結論,為何不公布?藏著掖著到現在,足見陰險,最討厭男人這樣了:「和你一起討論你說我瞎湊熱鬧,讓我一邊呆著,不討論,就是心中有鬼。秦域,你這人很難相處。」
「又岔開話題。」
「好吧,但凡提到高璟,我都咬牙切齒大罵一通——」咦,幹嘛要做這種事?真無聊,一切只為滿足秦域那點幼稚心理?我成什麼了我,定定地:「聽著,不管你願不願意,高不高興,以後和高璟有關的問題,我還是一言不發,這就是我的態度,也是我的自由!」
他一愣,像是沒想到我前後反應那麼不一致:「你,大膽!還敢想著他!」
頹然,這孩子怎麼永遠長不大呢,我想他又怎樣,不想他又怎樣,一具身體一顆心,不早就從裡到外從腳指甲到發梢統統是你的了嗎?一個大活人完完全全屬於你,還有啥不滿意?真是比女人還難伺候。白一眼,甩頭,不予理會。
「果然被我言中,你終究放不下他。」他突然婆媽起來,咋咋呼呼的,十足女人像。
形勢所逼,不表白不行了,忍著噁心,語重心長地道:「別這樣,多無聊,這可不像你。好歹不是平民百姓,這樣多有失風範,平民百姓也不會一個無關痛癢的小問題糾纏好幾年,你不要小市民。」
他仰了仰頭,譏笑:「再尊貴的身份,後頭的東西還不是一樣的,一件衣裳,一個稱呼,誰擁有都是一樣。」
「我不是要說這個!」叉腰,怒視之:「我是說——」說什麼來著?媽呀忘了,愣是給他攪混了。
「你鬥嘴的技巧越發不如以前嘍。」他典型的勝利者姿態,好整以暇地望著我,甚至吹了聲口哨。
想起來了,靈光一現,終於想起來了:「對,我要說,從此以後不要拿高璟說事兒,這個人和我已經沒有任何關係,說出來覺得好笑,有時我甚至想不起來他的模樣,所以別提這人,我不提,是因為不值得耗費精力去揣摩關於他的一切,這比恨他更讓我解恨,也是對他最深的恨。我解脫了,說恭喜我。」
他半張著嘴望著我,好半天才閉上:「怎麼從沒聽你如此慷慨激昂過,精彩精彩,當鼓掌鼓勵之。說開了就好了嘛,你看我成天那個心裡彆扭啊,容易嘛我。」
還好意思說,憤而推倒:「為了贖罪,今晚得乖一點!」
「我哪天晚上不乖?」他輕吹一口氣,正好吹進我的眼睛,語調極富挑逗性與欠扁性:「就像一直以來的你那麼乖。」
廢話少說,開工。學他的樣子把臉鑽進頸窩裡嗅啊嗅,啃啊啃,不得不說男人的肌膚沒有女人細膩滑潤,還有股若有若無去也去不掉的類似於野獸的氣味,口感並不是太好,不過沒有男人的丑,哪能顯出女人的美呢?邊如此這般思量,邊雙手並用,解開他的衣領,進一步探索……咦?
沒有啃到那片皮膚吧?明明來不急啃到,為什麼上邊有塊淡淡的胭脂印?是錯覺嗎,仔細看看,還聞了聞,確是胭脂沒錯。憑白無故,早上還是洗了澡再去上朝的,哪來的這東西?似乎還是半個唇瓣的形狀……
這,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