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夜深露重
清暄苑靜悄悄的，夜半十分，屋裡為了省油燈，滅了好幾盞。丫鬟秋彤也抵擋不住燥熱的困意，腦袋斜在床鋪上沉沉的睡了過去，右手布滿了不屬於她這個年紀的老繭，死死的握著一隻雪白的胳膊，即使是在睡夢中，也皺著眉頭，似是憂心。
躺在床鋪上的顧阮安睫毛動了動，一雙略帶憂愁的眼眸緩緩睜開，還沒來得及打量這周圍，就不自覺的蹙了蹙眉。感覺自己身上瞬間傳來了劇烈的疼痛，忍不住嚶嚀出聲。
秋彤幾乎是下意識就清醒了過來，帶著困意的臉頰上還有著床桿上的印子，有些滑稽。麻溜的站起來就往床上看，拉開席簾，一剎那，眼睛呆愣的圓溜溜的，話話都說不利索:「三小姐…你…你醒了？」
「扶我起來…」
顧阮安咬咬牙，額頭上的汗水成串成串的往下流，喘著粗氣，思緒混亂，腦子糊成了一團，疼的要炸開一般:「是秋彤嗎？」
「奴婢在。」秋彤連忙跪下，借著淺淺的油燈，還能看見她充滿淚水的雙眼，「小姐，你差點就嚇死奴婢了。從那麼高的山崖上掉下來…你可知當時有個侍衛硬生生就摔死了…幸好小姐你福大命大…」
秋彤帶著哭腔抹著眼淚，不難看出，這個年紀不大的丫頭是真的嚇到了。
「沒事了。」
顧阮安怔了一下，驀的，腦海里突然浮現出了上輩子臨死場景和那老頭說的一段話。深深吸了一口氣，聲線帶著顫抖：「秋彤，現在…是什麼年份了？」
「您還說沒事！連年份都不記得了！我的小姐啊，命怎麼如此苦…」秋彤哭喪著臉，眼淚唰唰的往下掉，咬了咬唇瓣，開口，「現在是莢正朝261年。」
261年…
顧阮安突然覺得這一切很可笑，但…周圍熟悉又陌生的環境，面前這個忠心但早死的丫鬟，都是如此的真實，甚至連這裡的空氣，都帶著血腥。
她真的回來了。從268年回來了。
七年。老人給了她七年的時間。
顧阮安鬆了口氣，身子一軟，差點倒下，不施粉黛臉頰滿是蒼白，逼著自己冷靜下來，她輕輕喘氣。
掉下山崖。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來著？顧阮安眨了眨眼睛，定定的看著秋彤，突然發問：「我娘呢？」
「三姨太說是要找夫人請郎中，申時便去了，眼下已經快五更…還未回來…」
秋彤弱弱低頭，聲音有些聽不清，「奴婢本打算出去尋，但小姐一人在苑內，實在放心不下…」
顧阮安莫名回想起來上一世自己掉下山崖的場景。齊氏也是消失了一晚上，自從那晚以後她的身體便一天不如一天，直到最後因病而死。
郎中後來說，是膝蓋落下了病根，加上晚年心情鬱鬱寡歡，悶悶不樂，這才撒手人寰。
「秋彤，你現在去如意苑，把三姨太請回來…你就說，三小姐無大礙。」
顧阮安面色平淡無奇，似是波瀾不驚。她從前一直不明白，為何齊氏在這顧家一點兒也不受寵，而劉氏的風頭十年如一日的旺，如此看來，那劉氏的心，可不是一般的硬。
明知齊氏生性懦弱，只有她一個女兒，就藉此當把柄用來威脅。讓齊氏自己糟蹋自己的身體，最後就算是病死了，也查不到如意苑的頭上。
真是打的一副好牌，精明。不愧是養了一個皇後顧染琦的娘。
秋彤怔了怔，連忙福身退下小跑出去，臨走還不忘把門輕輕的掩上。
「真好。」
顧阮安看著木窗外皎潔的圓月，眼神迷離了幾分。手上傳來熟悉的被褥觸感，還有淡淡的涼風，讓她更加清醒。
真不是夢，這是真的。
顧染琦上一世的醜惡嘴臉似乎還在眼前，顧家人假模假樣安慰她齊氏死是個意外…還有慕楠抱著她甜言蜜語的輕哄…
顧阮安皺著眉使勁閉住了雙眸。
太痛了，心臟的地方痛的厲害，好似還沒有做好接受這些殘忍事實的準備。
被至親至愛的人狠推一把，這才是致命傷。
顧家，就是變相的賭場，變相的地獄。所有高高在上的人都像是吃人不吐骨頭的老虎，而她們這些沒有利用價值的小嘍啰，活該被蹂躪捨棄。
但是，憑什麼呢？
有人問過她，你願意被犧牲嗎？你願意被你的大姐弄瞎眼睛，踩死孩子，關在地獄十月么？願意…被枕邊人算計嗎？！
沒人在乎。
顧阮安鼻子一酸，眼眸有了溫熱的液體，她輕輕抬手抹去，沒有一絲留戀。
「吱呀—」
木門被推開，一陣涼風灌了進來，還有秋彤受怕的驚呼：「三姨太，您慢些，小心摔著，奴婢哪能騙您？別著急。」
「安兒？安兒？」
齊氏急躁的走進內室，慌亂的手足無措，「是醒了嗎？」
「娘，女兒沒事。」
帘子拉開，顧阮安一張美麗的笑臉露了出來，夾雜著些許蒼白，「倒是您，這夜深露重的，小心糟蹋壞了身子。」
「我的安兒啊…」
齊氏老淚縱橫，難為一個年輕時出身顯赫的大家閨秀了，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毫無形象可言，死死抱著顧阮安，就差揉到骨子裡了，「娘沒用，連給你請個郎中的本事都沒有…」
「女兒不怪您…」顧阮安強忍住淚意，頭埋在齊氏的懷裡，死死的咬著下唇，「我這不是沒事兒了嗎？」
「還有沒有哪裡不舒服？跟娘說，娘就算跪死在那劉氏苑口也要給你請個郎中瞧瞧！」齊氏放開顧阮安，摩挲著她光潔的臉蛋兒，擔憂的望著她，「不能憋著啊！有哪裡不舒服么？」
「沒有，女兒很好。」
顧阮安溫柔展顏，微微搖搖頭，一雙眼睛似水柔和，「馬上天就亮了，讓秋彤服侍您休息吧，別耽誤了明早的請安。」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齊氏這才鬆了口氣，頭上的汗嘩嘩直流，委屈的又要啜泣，但還是顧忌顧阮安，硬生生強忍住，「你也早點休息啊，不許胡思亂想，聽到了嗎？」
「安兒明白。」
顧阮安頷首，「秋彤，服侍三姨太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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