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暖光初夏
初夏
她頭髮上跳躍著陽光,散發出一股乾燥蓬鬆的味道。一隻手輕輕撫過我光潔的額頭。喚道:「初夏,初夏」
九歲的午後,她從破舊的家裡領走我,身後是父母陌生不舍的視線,我以為他們會在最後的時候拉開她說:「初夏初夏,我們回家。」可她一路順利的牽走了我,踏過一路崎嶇。她生的極美,可惜嗓音卻異常沙啞。
我咬著牙,狠狠地說:「如若不是你,我又怎麼會離開?」
她淡淡笑起來:「初夏要恨就恨吧。」
其實那時我就知道,如若不是她,牽我走的會是那面目猙獰的人販子,換我的錢會拿來養活尚幼的弟弟。
「為什麼選我?」我以為她會選擇最好看的丫頭,而不是髒兮兮,一臉頑劣的我。
「初夏,你知道么?」她褪去笑容,「你有最好聽的聲音。」
我冷哼一聲,側過臉去。
我不願看她的淚水。
像水珠似的。
會落在地上。
不是疼了或是難過的悲傷,而是一種深深的絕望。殃及著我的呼吸都困難起來。
她好像很有些錢,我第一次坐上了馬車,我抓住窗沿和顛簸做鬥爭,她安安靜靜的坐在最角落,一言不發。我偷偷瞄她,看到她睫毛一顫,嚇得我趕緊迴轉頭。
過了很一會兒,她開口到:「初夏我們到了」
我沒回頭看她,跳下馬車,躊躇著立在馬車邊上,她踏著小木凳,緩緩移下馬車,伸手,眉眼帶笑。
「初夏初夏,我們回家。」
我抬起頭,看這兵荒馬亂里一方異常寧靜的小院。「曲坊」我輕聲念。「初夏識字?」她刮我的鼻子。
我扭過頭,沒說話,這個怪人,她分明是在我偷學時候,把我從私塾牆外抱下,輕聲問我:「這是誰家的調皮小姑娘?」
進了院落,看見一個方方的院子,正中的石桌邊坐著一個小姑娘,抱著琵琶。
「清秋,快來。」她招招手,小女孩驚喜的跑來,笑著應道「陳歌」
她攔過我,又摸摸清秋的頭。
「清秋,這是初夏」
竟有一種家庭和睦的感覺。
「喲喲,這是誰?」
剎那,我驚恐的逃脫她手腕,四處尋找發聲地。
有人從樹椏一躍而下,高高的束起的頭髮在風中搖擺,利落的身姿晃花了我的眼。
「我叫朔。」
「初夏初夏,快過來撿桂花!」
我應了一聲,連忙走過去蹲下。
「清秋,為什麼撿這麼多花?」
清秋噓了一下,輕輕說「陳歌最近咳嗽的厲害,朔說桂花泡茶可以壓一下」
朔?我晃頭,原來已經10年了。19歲的初夏,是遠近聞名的調音師,如同19歲的清秋一手好琵琶名揚天下。
一向平靜的夜,我在屋頂偶遇上一向來無影去無蹤的朔
「你恨陳歌么?」
朔低著頭,好像咬著牙,「她毀了我的國。可她,看看她得到了什麼,再也不能唱歌,當年一曲《離殤》堪堪是絕唱。」
「那清秋?」
朔的側臉猙獰,「她就快是亡國的公主。」
清秋嚇得打翻了剛晾曬好的桂花,眼睛瞪大。
「你說什麼」
「我是啟國的王。」
陳歌一言不發。
我輕扯她衣袖。
她終於抬起頭。
「走。」
朔的表情捉摸不透。他有些艱難的問道:「你就沒後悔過?」
陳歌笑笑:「我不改」
朔的表情幾乎是一瞬間歸正卻幾乎是踉蹌著衝出了院門。
「清秋?」她問的輕輕的。
清秋低著頭,沒說話。
靜的可怕。
「我想靜靜,你們先回屋。」她有些痛苦的看著清秋,卻說「初夏,聽話。」
我拉著清秋離開,聽陳歌的嗚咽響起。
我們一直以為,什麼時候她想開了,會大哭一場。誰知當我們以為什麼時候不會再來時。她崩潰下去。
一聲輕響,颯颯桂花。
我和清秋奔回到院子,看她倒在桂花上。
手裡一把匕首,灼灼閃著光。
陳歌最美的時候,我和清秋都不在。
她是怎樣,用那把匕首,一點一點消逝掉她堆積的熱情。
我一直以為那天撕心裂肺的哭聲是清秋的,清秋說,是你。
朔的國,亡了陳歌曾經死死救贖的國。清秋卻消失在那場戰役里。紅的衣,慘白的臉色,她緊緊抱著陳歌做給她的琵琶,血泱泱的流。我站在她身邊,手裡沾血的匕首帶著淡淡桂花香。清秋抓住我的衣角,留下一片觸目驚心的血印。一字一句,「初夏,帶我回家。」
我踏過一具具屍體,走到我以為的中央,我立在那裡,四面都是冷冽的箭光。朔的聲音不知道從哪裡傳過來「為什麼叛我?」
我笑開陳歌說,初夏負所有人,不負她。
一支箭穿刺過來,斷了我的話,朔的話,輕的快聽不見。
「初夏,陳歌讓我帶你回家。」
我記得我點了頭,
陽春三月,日光傾灑,她伸出纖細的手,說:「初夏初夏,我們回家」
如果時節尚好,清秋的桂花該晾曬好了,陳歌的泡茶手藝,天下獨一。
我倒下去,沙塵濺起。
那是我第一次,
感到那麼絕望的悲傷。
「初夏,初夏。」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