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飛蛾與狗
視野中的情景再次震蕩起來。
這次的震蕩持續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待視野再次穩定下來的時候，我發現大寨外圍出現了很多人，他們正朝寨牆上投擲鉤爪，似是要翻牆而入。
村子方向火光衝天，大隊人馬正朝著大寨方向趕來。
我立即就明白了，這是夜郎王帶來的軍隊，在上一次的視野震蕩中，時間已經過去了很久。
大軍的最前方，一個高大英武的男子騎著馬走在前方，而他身邊那名騎馬的武士，就是郭侃。
郭侃？
剛剛，意識到是夜郎王帶軍前來的時候，我就覺得哪裡有點不對勁，現在，我終於想清楚問題的根結究竟在哪裡了。
夜郎王身邊的武士如果是郭侃，那我身邊的人又是誰？
我轉頭朝旁邊的人看，在那裡有一團被陰影遮蓋起來的人影，我只能看到他那黑漆漆的輪廓，卻看不清他的長相。
而此刻，小黑、黑眼老狗都湊到了那個人影身邊，只有巫毒娃娃還抱著我的腿。
我頓時明白了什麼，朝著人影稍稍湊近。
果然，那就是一個黑色的影而已，和小黑、黑眼老狗一樣。
可這些黑色的影子，還有巫毒娃娃，到底是怎樣的存在？
遠處的隊伍忽地停了下來，夜郎王和郭侃說了些什麼，之後他便一個人驅馬朝大寨走來，而郭侃和其他人則留在了村口那邊。
老左他們也尾隨著夜郎王過來了，不過他們沒有跟到寨子那邊去，行至半路，就掉頭去了聖樹方向。
此時的聖樹彷彿了吸幹了周遭百米之林的所有養分，大片叢林枯萎，銹紅色的土壤中散發出濃烈的腐臭味。
夜郎王在大寨門前停留了一段時間，直到郭侃帶著人來到寨前的時候，黑王被幾個身披甲胄的戰士拖了出來。
黑王還活著，但他的臉上已看不出人類應有的任何錶情，如同一個死人帶著活人的面具。
夜郎王眯著眼睛在黑王身上掃了幾眼，沒有多說什麼，只是默默地掉頭，來到聖樹腳下。
「砍！」
隨著夜郎王這一聲暴吼，甲士們操起大鉞，對著聖樹砍鑿起來。
這和我在夢中看到的不一樣的，夢中，紅色的樹應該是直接被點燃了才對啊。
我瞪大眼睛用力去看，樹榦只是一點一點地砍出缺口，並沒有起火，樹皮也沒有變成想象中的黑色。
當聖樹眼看就要傾倒的時候，甲士們似乎都猶豫起來，他們停下手中的動作，紛紛轉頭看向了夜郎王。
他們看到了什麼？
帶著巨大的疑惑，我迅速朝聖樹靠近了一些，就見在斧鉞砍鑿出的巨大缺口中，出現了一團黑色的血塊，血塊之中，隱隱有火光跳躍
說真的，如果不是火光將血塊的一部分區域映成了很深的紅色，說不定我會以為那只是一塊黑色的石頭。
夜郎王高高舉起一隻手，又將這隻手重重落下：「繼續砍！」
終於，聖樹在斧鉞的劈砍下傾倒了，在樹榦與樹根分離的瞬間，那枚黑色的血塊化成了一灘血水，樹榦倒在叢林中，大片古樹被壓垮，塵土、樹木的斷枝在空中肆意亂飛。
我能清晰地感受到，當塵埃終於落定的時候，倒在地上的樹榦就已經徹底死透了。
「烏拓！」夜郎王指著聖樹的斷樁，悲戚地大吼：「燒了樹根！」
郭侃有那麼小片刻的猶豫，他的視線在樹樁上來回掃動，直到黑色血塊化成的血水，浸入了年輪的每一條紋理，郭侃才將火石粉撒在樹樁和樹根上。
呼——
不知那是晚林中狂暴的風聲，還是火石粉爆燃時發出的聲音。
火焰瞬間籠罩了樹樁和樹根。
這棵活了不知道多少個年頭的聖樹，終歸要在火焰的高溫中化為灰燼。
夜郎王轉向身後的甲士，甲士們紛紛朝兩側移動，讓出一條通路，黑王順著這條通路被拖了出來。
後方，聖樹的根系還燃著熊熊大火，火光照亮了黑王的臉，讓那張沒有任何錶情的臉，顯現出一種怪異的猙獰。
夜郎王細細觀察了黑王一陣，像是突然意識到了什麼，臉色變得驚慌起來：「白膽呢？」
黑王沒有回應，他傻愣愣地盯著遠處的火焰，像個木偶。
「白膽呢！」夜郎王抓著黑王的頭髮，驚恐地喊道。
我知道白膽指的是什麼，那是黑白兩玉中白色的那一塊，只不過，那塊玉已經被外族人拿走了。
黑王依舊沒有回應，夜郎王大急，再也顧不上君王威儀，俯下身來，在黑王的獸皮衣服上反覆翻找了幾遍。
最後夜郎王撕開了獸皮坎肩，卻依然沒有找到白膽。
此時我清晰地看到，黑王的左胸上有一片黑色的淤青，彷彿血肉已經在皮膚下方腐爛了一樣，隔著瀰漫在空氣中濃烈火焦味，都能聞到一股腐肉的惡臭。
這時，樹樁方向突然爆發出一陣急促的「噼啪」聲，那是樹脂被火焰點燃時發出的爆響。
黑王似乎是被這陣聲響給刺激到了，立即發瘋似地掙紮起來，他的力氣很大，三四個甲士都壓不住他的手腳。
夜郎王立即起身，朝旁邊的人招手：「多來幾個人，壓住他！」
另有幾個身材雄魁的甲士撲了過去，但還沒等他們抓住黑王，黑王突然掙脫了束縛，如同飛蛾一般奔向了大火。
郭侃似乎早就料到會發生這樣的事，他一直冷冷盯著黑王，待黑王從他身邊竄過的時候，他突然抽出一根狹長的銅釘，奮力朝黑王的後背刺了過去。
黑王立刻倒在了血泊中，但他依舊瞪大眼睛，死盯著不遠處的火焰。
火勢越來越旺，樹樁、樹根早已在火焰中變成了碳一樣的顏色，火力漸漸滲入地下，地底深處，傳來一連串刺耳的「吱——呀——」聲，如同金屬被重力擠壓發出的噪音。
那是聖樹最後的悲鳴！
大火還在燃燒，夜郎王走到黑王的屍體旁，默默看著火焰在黑夜下跳動，他似乎在等待著什麼。
不知過了多久，大火熄滅，飛塵與煙霧盡散，但夜郎王依舊默默地站在那裡。
他還在等待。
忽然，一道紅光自樹根處疾馳而出，直奔黑王而去。
夜郎王一把抓過甲士的斧鉞，朝著那道光狠狠劈了過去。
「當」的一聲銳響，那是一種如同金屬想交的聲，發出紅光的東西被劈落，我這才看清楚，那是一枚依舊在燃燒的火炭。
已死的黑王突然活了過來，他臉上展露出誇張的笑容，從地上爬將起來，沖著火炭撲了過去。
郭侃一個箭步湊上來，將第二根長釘扎進了黑王背後。
黑王再次喪失了力氣，如泄氣的皮球一樣趴在地上，但他依舊盯著那枚火炭，臉上露出瘋狂的笑容。
夜郎王指著樹根被烈火焚燒后留下的大洞，對身旁的甲士說：「埋了他！」
甲士們立即將黑王扔進了地洞里，夜郎王也將火炭扔了進去。
甲士開始將大捧大捧的焦土填入地洞里，黑王似乎知道自己要被埋了，先是一陣激烈的激靈，隨後就開始放聲大笑
那笑聲尖銳到了極點，根本不像人的聲音。
夜郎王一語不發地站在一旁，身子卻在暗暗發抖。
直到大坑被填平，黑王的笑聲才終於從耳際消失，我長長鬆了一口氣。
終於結束……了嗎？
就在這時，視野中的情形再次出現震顫。
時光飛逝，斗轉星移，夜晚變成了白晝，焦土、聖樹、大寨都消失無蹤，視野中，出現了一個全新的村落，目光所及，四處都是用石頭壘砌而成的屋舍。
不知朝代，不知良辰，我只知道，此時我看到的光景，應該是聖樹被燒毀的很多年以後了。
我將視線投向聖樹生長的地方，那裡壓著一塊青色的巨石，石面上繪製著許多紅色的咒印。
不遠處，一個身穿黑袍的老人正朝這邊夠來，在他手裡，還拎著一條四條腿都被捆住的黑狗。
我不由地朝黑眼老狗瞥了一眼，沒猜錯的話，老人手裡的那條狗，就是它。
而老人的身份也被我一眼看了出來，他就是當年偷走白膽，並將黑玉扎進黑王心口的那個外族人。
這麼多年過來，他不但沒有變得更老，反而看上去年輕了很多。
老人手裡的黑狗似乎意識到到了什麼，奮力掙紮起來，可老人掐著它的脖子，人憑它如何掙扎，都無法掙脫老人的五指山，它恐懼地狂吠起來，但老人對這陣犬吠充耳不聞。
除了老人的腳步聲和狗叫聲，整個村子里再沒有其他動靜，這座村，早就已經荒了。
老人走到大青石前，將黑狗放在地上，而後雙手頂在石頭上，像是要將石頭推開，可連加了幾次力，石頭卻依然紋絲不動。
老人蹲在鎮石前沉思了一會，然後又轉身走進了身旁的民居，沒多久，他就拿出了一把石鋤，在地面上刨了起來。
地上的泥土被一鋤一鋤刨出來，不多久，青石旁邊就被刨出了一個極深的坑。
之後他便將鋤扔在一旁，匍匐在地面上，似乎在聆聽坑底的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