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除夕子時一過,外頭鞭炮連聲響著,遠處傳來模糊的笑鬧聲。
一大一小坐在舊屋前的長凳,仰望夜空上的七彩煙花。
良久,大的那隻慢吞吞道:
「今年他沒回來,要不要跟我一塊回莊裡過年?」
小的這隻一身紅衣,看著天空,迷惑問道:「師父,蘭青已經逃出蘭家地牢,為什麼他不回家?」
大的慢條斯理自袖裡拿出一袋瓜子,似是神遊天外嗑著瓜子。夜空的煙花滅了又起,不知經過幾輪,他才終於實話直說:
「妞兒,蘭青不會回來了。不會有人捆著他,但,他不會回來這裡了。你再等下去也沒有用了。」
密林
咚咚咚,連連鼓聲震開地獄之門。二十來名漢子倉皇四竄,一一遁入伸手不見五指的茂林里。
初十的夜,被層層烏雲掩去星月光輝,只留下黑衣弟子們手上的火把。
一身紅袍的男子就佇立在火光旁。他戴著半罩鬼面,及腰的黑亮長發飄揚,當第一聲鑼響起時,顯露在外的朱唇,一揚。
獰笑。
林里傳出第一聲慘叫。
他懷著愉快的心情,負手徐步踱進密林。
第一具殘屍就在林子入口,黑衣弟子恭謹在旁。鬼面男子低目,輕蔑地踹了屍首一腳,有趣道:
「不是說,走得了嗎?怎麼不走了呢?」眼一瞟,不遠又有鮮血襲面。他閑閑走過,看見第二具殘屍剛氣絕。
他愉悅一笑,腳步未停。
林外野地的鼓音咚咚,不住地搗亂人心。林里人影交錯,慌亂恐懼的氣息驚動鳥獸,紛紛振翅高飛。有人猛然撲近,鬼面男子疾速轉身扣住來人頸項。
那人連連退後,鬼面男人連連逼近,美麗的嘴角上揚。「好啊,不逃命,那就交出你的命吧!」
「蘭青你沒好下場的!」
「你去跟閻王說吧。」
「你沒好下場的!你這瘋子!你這瘋子尋舊仇……」
喀的一聲,頸骨在蘭青的指力下斷裂,他漫不經心地丟了屍身,環視周遭。妖氛鼓聲刺激他的感官,疾步在林中穿梭。
風聲獵獵,細微的樹枝劃過蘭青衣袍,他不介意。當他追上一名逃命的漢子時,艷紅嘴角挑起,輕柔道:
「又是一個。」
喀。
那人不及吐出一字半語,頭顱便是一歪。
異樣的快感流竄在他體內,他美目一瞟,又移向林里深處逃亡的江湖人。
咚、咚、咚——
咚、咚、咚——
第四個、第五個……一個接著一個,蘭家弟子早已罷手,等著家主一一收拾這些逃竄的江湖人。
「妖神蘭青!你以為你殺了我們,就能抹去你身上的臟污嗎?你這臟身子永遠沒法洗凈!」
「你拿鴛鴦劍,就是為了殺咱們嗎?當年你潛入關家莊,想必色誘關長遠,才害得關家莊一夜滅絕……」
紅袍蘭青順勢接過弟子長刀,在恐懼與快樂交錯的鼓音里直取對方人頭。
沉重的頭顱立時自身上脫出,滾落地面,野兔捱不住厚重的血味,自窟里接二連三躍出,消失在黑夜之中。
如血色的紅袍隨著大風鼓起,蘭青一連斬殺十幾人,落到最後一人時,那人大叫:
「明明你允了的,鼓聲未完前,放我們走!」
「唬你的。」紅唇又揚,柔聲:「我說的話,能信嗎?」刀光凌凌,鮮血四濺。
人頭落地,蘭青一腳踢飛,死人頭如西瓜般,在老樹上砸個稀碎。
林外搗亂人心的鼓聲乍停,林子頓時一片死寂。
他隨意丟了長刀,取過乾淨的帕子擦拭半臉上的血跡。
「白絹找著了嗎?」他淡聲問。
「……這些人身上沒有白絹。」
「沒有?」蘭青尋思片刻,算了算人頭。「還有一個呢?」
弟子垂首,低聲道:
「黑刀陳七郎往另一頭跑去,蘭樨去追了。」
「……黑刀陳七郎?」蘭青微一凝思,紅潤唇瓣輕掀:「我想起來。他輕功不錯,刀法偏邪,蘭樨與他在伯仲之間。白絹竟是他偷的啊……」
「蘭樨必會收回白絹。」
有弟子舉火奔進密林,看見這場屠殺留下來的殘破屍身,極力面色不改,道:「家主,蘭樨放出蘭家煙,就在城門附近。」
「城門附近?這陳七郎逃命輕功還真是一流,想逃到野地篝火上嗎?」城門附近有野地篝火,讓來不及入城的人取暖到天明。
江湖有不成文規則,野營篝火未熄,即使是仇人也不得拔刀相向。好個陳七郎,竟想搞這把戲,等到天一亮混入城裡么?
蘭青想起天亮之後,雲家莊馬車將自官道而來……驀地,本是殺戮極重的眼色剎那一淡。
白天城門一開,雲家莊馬車自官道入城,必經野地。
這次,會是誰來?會是誰來?那孩子若真來了,白絹一流出去,只怕她從此不會有好日子過。
思及此,他無法控制,心神微動,要掠出林子時,忽地又頓足不前。
他的美目挪向稍遠處的老樹之後。
「雲家莊將如何寫下今晚之事?」
那樹后躲著的青年一顫,沒料到妖神蘭青會發現他的存在。他結巴道:
「蘭家主子……希望淘寶網女裝天貓淘寶商城淘寶網女裝冬裝外套www.taobar8.com淘寶網女裝夏裝新款淘寶網女裝夏款淘寶網女裝夏裝新款裙子淘寶網女裝夏裝新款淘寶網夏裝新款裙子淘寶網女裝2012商城淘寶網女裝春裝連衣裙淘寶網女裝商城購物www.suduwo.com淘寶網女裝冬裝新款淘寶網女裝冬裝羽絨服淘寶網女裝天貓商城淘寶網天貓商城淘寶網女裝秋裝購物www.pingjiatao.comwww.taohu8.com淘寶網女裝冬裝新款www.tmalsc.com淘寶網女裝冬款怎麼寫?」
蘭青仰頭大笑,那絲綢黑髮在夜裡飄揚,明明戴的面具如惡鬼,但渾身上下風情天生,令人難以調開目光。他愉快笑道:
「原來是個縮頭之輩。數字公子排行第八的傅玉么?你就原原本本地寫吧。我與他們有仇,報仇是天經地義的事,我也不怕你下筆。」
「我路過此處……並非有意要目睹這一切……」他至今後悔啊!獨自夜宿此地,哪知見到一場大屠殺。
蘭家與官場向來交好,要殺人後無罪太容易。這些不留全屍的死人,全是染指過妖神蘭青的……別殺他別殺他啊!雲家莊中立雲家莊中立……
「你想說什麼?」
「我……雖是雲家莊人,但不是雲家莊特地派來送鴛鴦劍的人。蘭主子……可記得關大妞?」
剎那間,那鬼面具下的黑眸火光逼人,冷冷直望著老樹。
傅玉自是感覺周身籠罩著殺氣,他硬著頭皮道:
「妖神蘭青逃出地牢后,關大妞曾去信給你,那一疊疊的萬言書,難道你沒收到嗎?」
「……收到了又如何?」他輕柔地問。
傅玉滿頭大汗,低聲道:
「關大妞很好,會說話了,也不像以前傻呆了……」
「然後呢?」
傅玉咬咬牙,道:
「半年前蘭家家主去信給雲家莊索討鴛鴦劍,初十相約在城裡關家莊,只要春香將鴛鴦劍送給你,從此蘭家與雲家莊、關大妞再無瓜葛,今日天一亮,自有人在關家莊送劍給家主。」
蘭青笑道:
「我需要鴛鴦劍,而傅臨春為護徒弟送出鴛鴦劍,一拍即合,互謀其利,不是很好嗎?傅臨春是聰明人啊!」
傅玉遲疑一會兒,深吸一口氣,代關大妞送出暗示,道:
「關家莊十五年來,沒人掃過墓……」
蘭青聞言,思緒全停,冷冰的汗珠霎時一顆顆蹦出他的毛孔之外。
關家莊十五年來沒有人掃過墓……
所以,今年終於有人來了么?
終於,有個娃娃要來了嗎?
終於……可以看見她最後一面了嗎?
驀地,他面色一變,想起白絹一流出去的後果。他行動急快,眨眼間已消失在黑暗之中。
傅五獃獃望著他消失的方向,膽戰心驚瞥向那些蘭家弟子。那些弟子顯然也被家主的動作嚇到,一時面面相覷,不知下一步該如何走去。
野地篝火
「咦,那是什麼聲音?鼓聲嗎?」篝火旁,美麗的少女細聽。「咚咚咚的……哪兒的人在夜半敲鼓?」
十一月的嚴冬極冷,數名江湖人圍著野營等著天亮,一聽這少女說著,紛紛抬頭細聽。
「好像有呢……」
「在很遠的地方吧?這鼓聲有點擾人心呢。」
「說起擾人心啊,北方蘭家下個月不是要將鴛鴦劍展示?」漫漫長夜,人多又嘴雜,有人忍不住開啟江湖沸騰一時的話題。
美麗的少女身系精緻繁細的佩飾,配以重色衣裙,看得出十分愛美。她名叫華初雪,自她來到營地后,就跟這些江湖人打成一片,她對蘭家話題顯然興緻勃勃,接道:
「蘭家在江湖上一向獨來獨往,弟子面目姣美,功夫也不是絕頂,但擅長操縱人,多分佈在官家與商家上,不明目張胆與江湖人結冤,即使蘭家偏邪門,至今也少有人聚眾『登門拜訪』。這任家主是妖神蘭青,自五年前接位后,蘭家在江湖的地位就起了微妙的變化呢。」
「哼,那妖神蘭青也不過是個曾被人壓在地上凌辱的男人而已。」有人接道。
「這倒是。不是還聽說,他被關在蘭家地牢長達一年,在裡頭受著百般滋味,以致性情極端扭曲嗎?他成為蘭家家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將當年所有凌辱他的蘭家人全數關在那個地牢里,施於曾加諸在他身上所有的酷刑。」
「是啊,聽說沒有一個蘭家人熬過半年呢。」江湖人閑聊著。
「那就是說,蘭青當年在地牢里所承受的痛苦已超乎一般人所能忍受的範圍,所以,他成為瘋子並不意外,是不?」華初雪笑道。
她掃過圍坐在篝火旁的江湖人,短暫停在一對男女身上。那女的,差不多十七、八歲,一臉老實樣,臉盤兒略寬,嘴線也長,眉間寬寬,眼神意外的明亮,柳衣素裙,一看就知是個重便利大於愛美的姑娘。
那老實姑娘旁是個三十多歲英俊男人,面白如包子皮,長發微卷,應是那老實姑娘的長輩。
當她提到妖神蘭青成為瘋子時,那老實少女自腰間寬袋取出蜜餞塞進嘴巴里。
她來到那對男女身邊,就在男人另一側坐下。「我叫華初雪,大叔叫?」
「在下江無浪,別叫我大叔,你跟長平一樣叫我無浪就好。她是長平。」
那叫長平的,看了華初雪一眼,點點頭。
原來是個不愛說話的小丫頭,華初雪這麼想著。她道:「大叔聽過蘭家?」
「哎,就跟你說叫我無浪。」江無浪笑咪咪地。「江湖上誰沒聽過蘭家?但,聽歸聽,流言不見得能當真。」
「無風不起浪。這幾年與當年妖神蘭青燕好的江湖人接二連三的無故死去,雖然沒有明顯證據,但,江湖人心裡都有底是誰下的手。」
「初雪姑娘對江湖事倒都耳熱能詳。」江無浪笑道。
華初雪有些得意,道:
「江湖大小事我都知道些。蘭青與鴛鴦劍的牽扯我還知道得比別人多些,聽說蘭家下個月展示的鴛鴦劍,源起於關家莊。十五年前關家血案,鴛鴦劍也跟著自江湖消失,直到這幾年才陸續傳出,原來是蘭青當年潛入關家,竊取鴛鴦劍……聽說其中一把鴛鴦劍在關大妞體內,有趣吧?」
江無浪哈哈一笑:「這一聽也知是有人惡整關大妞啊,人的身體里哪來的劍呢?」
有人聽見江無浪所言,應聲道:「不是恨極關大妞的,是不會這樣害她的吧?說起來,這謠書也傳了三、四年有了吧。」
「說不得是妖神蘭青傳出的風聲。」華初雪又道:「現在眾說紛紜,有的說是十五年前妖神蘭青自關家莊偷得一把鴛鴦劍,同時也偷走兩歲的關大妞,故意養她討好她,直到幾年前才從她嘴裡套出另一把劍,之後就教前任家主蘭緋關在牢里,來不及許願呢。」
江無浪拿出包袱里的麵餅遞給長平。他笑道:
「初雪姑娘這段話是從華家莊江湖血案史里背出來的吧。華家莊撰寫的血案史可不如雲家莊,不太講真實呢。」
華初雪聞言,眼底抹過些許不滿,但她很快恢復笑顏,道:「好香的餅啊!」她覷向長平。
長平正啃著大餅當晚飯,其囫圃吞棗的模樣令人瞠目。
「我做的。」江無浪笑開懷,非常高興有人讚美他的廚技。他從包袱里拿出大餅分食眾人。「我家長平還在長大,需要多吃點,可惜她不懂美食之道,吃東西像對付仇人似的。」說歸說,語氣還是很寵的。
長平根本不理他,一塊大餅瞬間消失在她嘴裡,她自腰間寬袋取出蜜餞塞進嘴裡,無視江無浪討糖的手。
華初雪嘗了一口,贊道:
「真好吃!大叔,你是廚子?」
「我不是廚子,但我希冀未來有一天能真正成為一代廚師,統領各地小廚,創造美食江湖,是不,長平?」
又塞了一顆進嘴裡。
江無浪微微一笑,叮嚀:「別吃太多,會鬧肚疼的。」
聽起來像是老爹帶小孩走江湖,華初雪有點輕視那老實姑娘。
同樣都是十七歲的年齡,際遇卻是大不同,有人天生就飽受人疼愛,一帆風順,不像她自己……華初雪又看見江無浪自包袱里拿出披風。
「夜裡風大,你蓋著休息一會兒。」
「我跟牛一樣健康,不冷。無浪你蓋吧。」
江無浪一臉驚喜,低語:
「長平,你真疼我。那……咱們一塊蓋。」
長平沒理會他,道:「我去溪邊清牙洗臉。」
江無浪笑著點頭,隨口道:
「也不知是誰教你的,竟讓你保持了這習慣。」
長平拎著她的包袱離開位子去溪邊。
華初雪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黑暗裡。「大叔,你女兒一身新衣,怎麼你卻是一身舊衣?」
江無浪笑道:
「她是想見故人,就換上新衣,真是個傻氣孩子,是不?不過,她不是我女兒,我說了你別叫我大叔,我雖比你們年長許多,但叫我無浪就好。」
「故人?她跟我一樣才十七歲呢,就有故人了。」
江無浪還是笑咪咪地,他的笑容極為親切,但接下來的語氣顯得有些無情。
「是故人還是仇人,都還不清楚呢。」他話方落,後腦勺突地遭到強烈巨大的重擊。
華初雪瞪大眼,看著那老實長平的無敵鐵頭功。好大的力氣哪,差點以為大叔的頭會直接撞飛了。
江無浪極懼她的鐵頭,連忙求饒。「好好,我說錯了我錯了,是故人是故人。」
長平坐在他身邊,悶著氣說道:「無浪不睡?」
「不怎麼想睡,你可別再來個鐵頭,我要暈了你得照顧我。」
「那我先睡了。」語畢,她靠在他的肩頭上,閉目睡覺去。
江無浪見篝火火勢漸弱,加了幾根木柴。他心不在焉,眼一瞟,落在長平另一頭的中年漢子。
那中年漢子看似落魄,坐到營火旁后就沒有搭過腔,像在思索什麼,更像逃避什麼人……
江無浪輕輕摟了下長平的肩,讓她再睡過來些。她年紀尚小,一心勤武,有些醜陋事永遠不要知道才好。
這樣的人,出現在此地,如此落魄,分明在逃亡。江無浪取過披風蓋在已熟睡的長平身上。
但願今晚,無事。
一雙美目,慢慢掃過遠處篝火旁的江湖人。
蘭家與雲家莊有異曲同工之妙,搜集各地諜報,只是蘭家多搜集一些不堪入目的隱蔽事件,這篝火旁的江湖人都沒有什麼特別之處,不放在他眼裡。
他目光短暫地停頓在一對男女身上。
誰?
男長女少。應是父女叔侄之輩,他沒印象的江湖人,多半是些不入流的江湖人,他也不會放在心上,正要移開目光之時,忽覺那少女身上的柳色很眼熟。
這麼乾淨的柳色,普通中透著明亮,是他以前曾喜歡的。他下意識地往左邊走了十步,又停下,從這裡隱約可以看見火光下少女的臉。
十七、八歲啊……
這少女枕在那姓江的肩上,他看不清楚全臉,但也知這少女並不美麗。
叫長平么?
他嘴角抹起意味深遠的笑。
為她取名字的是誰呢?要永遠平安么?那也得看,黑刀陳七郎會不會在今晚替這些無辜的江湖人製造出死亡的契機啊。
美目掠過長平,停在那個狼狽的中年漢子身上。
瘋狂乍現。
左邊睡一個,右邊靠一個,這就叫飛來艷福?長平睡倒在他肩上那也就算了,但左邊這個是怎樣?今晚初識,華初雪就睡倒在他身上,他真不知該不該說這姑娘過於膽大?江無浪摸摸鼻子,認了,就當自己今晚是上好葯枕,任著這兩個小姑娘好好睡一場吧。
「……關大妞體內必定有劍……」長平身邊的中年漢子忽地開口,勾起在場江湖人的注意。
江無浪面不改色,笑道:
「這不過是笑話罷了。一具人體里,怎麼可能有劍?」
「她身子里必藏著劍,否則妖神蘭青怎會如此看重她!」沉默大半夜的黑刀陳七郎猛地起身,環視四周,問道:「誰要看關大妞?」
他的大吼驚動睡著的人。長平張眼,立時回神想爬起,但江無浪攏起臂力,讓她靠在自己肩上,同時掩去她大部分的五官。
「如何看?」在場有人掩不住好奇心了。
「沒人見過關大妞,那根本是虛構的,老大叔,你是不是傻過頭了?」華初雪揉揉美目,有點惱怒他打擾自己的睡眠。
「誰說是虛構?若是虛構,妖神蘭青怎會有她的畫像?誰能保護我,我把關大妞的畫像送給他!有了關大妞的畫像,就有機會拿到鴛鴦劍!」
「你那畫像是從蘭家拿來的?」有人雙眼發亮問著。
「你是陳七郎?」有人認出他。「當年謠言你曾凌辱過妖神蘭青,難怪……」
長乎聞言,猛地一顫,要衝起來,江無浪硬是將她扣住。
「只是過往雲煙。」江無浪低語:「你若不當它是過往雲煙,它在你心裡,永遠都是個結。冤冤相報何時了,你不就是個最好的例子嗎?」
長平拳頭緊握,死死瞪著那人。
「那賊廝趕盡殺絕,如果不是我竊到這白絹丹青,就真的沒命了。」
華初雪插嘴:「那也是你自找的,不是嗎?什麼交合邪功,我瞧,是你貪心過頭,如今落魄成這樣。我要是妖神蘭青,早將你千刀萬剮了。」
黑刀陳七郎轉向她,咬牙道:
「不過是黃毛丫頭!老子要能將那賤人殺死,下一個就找你!」
華初雪摸著發尾,不屑道:「會叫的狗,咬不住人的。」
當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陳七郎活了四十多個年頭,今天竟淪落到被一個小姑娘諷刺,要不是為了保命……他目光落在長平面上,噫了一聲。好眼熟……
異樣的鳥啼自遠方而起,陳七郎臨時轉移心神,與其他人一同循聲看去。
天上驀然多了許多星子,但不及眨眼,那些星子又黯淡了下去。
接著,同樣的鳥啼重複數次,皆同樣的黯淡下去。
「是蘭家飛煙!附近有蘭家人!I有人叫道。
江無浪暗叫不妙,拉過長平。「長平走……」
「走不了了……」陳七郎面色青黑,全身發顫。
一名持刀青年自黑暗裡現身。這青年眉目清美,只是略嫌蒼白,像是久不見陽光,他行至篝火十步遠,便不再前進。
有人起身,試探斂手道:「敢問兄弟找誰?」
那青年微微一笑,指向陳七郎。
「蘭樨,你終究是找來了……妖神蘭青就在附近吧……」陳七郎顫聲道,不住東張西望。「那賤人說是在鼓聲未停前任我們逃走,但我知道他說的話不能當真,必會在鼓聲前殺盡咱們……早知如此,當年我不該被他妖色所惑,一刀殺了他怎會有今天!」
眾人心中一凜,紛紛起身暗自張望。
「這蘭樨是個啞巴!」華初雪低語。「自妖神蘭青坐上蘭家家主之位后,他八大親信皆被他親手割舌,這傳聞果然不假。」
「這篝火未熄,你不能……」陳七郎還沒說完,那青年疾快上前一腳踢翻柴火,大刀一翻,直取陳七郎的項上人頭。
陳七郎眼明手快,逃進長平身後。
那大刀迎來,江無浪身手不凡,及時拉開長平,接下這一刀。
「蘭青呢?」長平脫口喊著。
「誰要能保護我,我就告訴他關大妞現在在哪!她在一個你們完全想像不到的地方!」
江無浪微地眯眼。只有一個地方超然中立,是江湖人絕想不到的地方!
有人一聽,找了借口急喊:
「當場無故殺人,豈有不幫之理?」奔前欲幫陳七郎。
蘭樨一個回刀,活生生刺中來人的心窩。
陳七郎見狀,心知今日恐難逃一死。既然如此,也絕不教蘭青得逞拿回白絹,他自懷裡掏出白絹,就近塞到江無浪懷裡,狠辣笑道:
「關大妞的長相,如今他也知道了!妖神蘭青,我倒想看看,你到底能殺掉多少人?」
蘭樨血淋淋的長刀揮向江無浪。
陳七郎趁機拔腿狂奔,消失在夜色里。
陳七郎已看見白絹上的娃娃臉,也知道大妞一直待在雲家莊里,這人個性卑劣,怎能留下那張嘴?江無浪閃過那刀,頭也不回喊道:
「長平留下,等我回來!」
他身形飛快,往陳七郎那方向追去。
蘭樨足下未停,尾隨而去。
一切都在片刻發生,令人猝不及防,一時之間剩下二男二女怔在原地。
那兩名江湖男子一直沒有動作,他們自知就算是蘭樨的對手,但,世上是否真有鴛鴦劍誰敢肯定,又何必攪入這場渾水?
華初雪好半天才回過神,喃喃道:
「剛才發生了什麼?北方蘭家是打算跟江湖為敵嗎?居然如此放縱殺人……」語氣竟有點興奮。
長平動也不動,五指壓著她腰間的寶貝袋。剛才無浪動作快得令人看不清,但白絹確實塞入她的袋裡。
無浪怕交手之際,再讓人看見她的畫像,會禍及她。這白絹……是蘭青繪下的嗎?蘭青也想她嗎?
蘭青在哪裡?
那人說蘭青就在附近,怎麼還沒出現?
突然間,她察覺那兩名江湖人面如蠟紙地望著自己,她本以為被他們認出她就是關大妞,接著,她聽見華初雪一聲抽氣。
一抹血紅自她身側揚起。
她微地一怔。
青色冷霧靜靜在她周邊流竄,風吹衣袂飄飄,似火紅衣流霧裡,但,那火色紅衣卻不是她的。
她穿著青柳衣裙,黑髮纏辮,哪來的紅衣、哪來的飛揚長發?
冰涼的金屬輕觸她的左頰,沁入她的心骨。她心一跳,藉著零星火光,瞟見左肩上有著半張鬼臉……不是,是鬼面具!
蘭青!
接著,零星火光滅盡。
撲通撲通,長平內心大喜,面有容光,但不知是不是周遭人的恐懼壓抑,讓她一時說不出話來。
陰涼的夜風明明自她面前撲來,她卻覺得背脊陣陣泛寒,如倚冰雪。
「……妖神……蘭青?」江湖人終於開口。
「同夥么?」面具下的男人問。
那聲音清凜凜,是她記憶里渴望的聲音,卻似乎又有所不同。她記得,蘭青的聲音是溫暖的,總令她安心啊!
「不,我跟陳七郎不是同夥……」那人硬著頭皮道:「你這是破壞江湖規矩,得受公眾制裁的!」
「制裁?」面具下的男人似笑非笑:「都死光了,誰能傳出去,又如何能制裁我呢?」
兩名江湖人咬咬牙,道:
「你真以為你能打得過我們嗎?還是,你許願成真,天下無敵了?」
「把白絹拿出來。」
「那白絹,讓江無浪拿走了……」華初雪低聲提醒。
「白絹呢?小姑娘。」
長平頓覺頸子被冰冷的五指掐住,咯咯作響著。蘭青……這是蘭青?
「白絹不在她身上啊!」華初雪叫道。
「那就在你身上了?」
華初雪立時閉嘴。明明黑暗裡什麼也看不見,但就是覺得這蘭家家主正轉頭看著她。
「……蘭青……你……還認得出我嗎?」長平費力地說著。
身後的紅衣男人聽得她念蘭青二字時,思緒一頓,五指略松,嘴裡仍道:
「先把白絹交出來。你長輩手腳俐落,能在眾人眼皮下放在你身上,也算是一流高手了。」
「好,你要我就給你!」長平摸索著寶貝袋子。
白絹是被無浪硬塞的,沒有放入夾層,她避開白絹,自夾層里掏出一物。
「我拿給你。」她摸上他另只手背,手背上凹凸不平的觸感令她心驚。蘭青,蘭青,吃了多少苦頭?
「什麼東西?」被塞進他手裡的不是白絹。這是在耍他嗎?面具后的美目一眯,欲置她於死地。
他親眼所見,白絹落入她懷裡,自一具屍體上取物太容易!
長平本要喊「我是大妞」,但喉頭被緊掐,頸骨發出將要折裂的聲音。
她試著往身後揮拳,觸及他的面具。
噹啷一聲,面具落了地。
下一刻,她被強勁的力道一甩,整個人滑行出去,背部蹭上剛滅的焦柴,她悶哼一聲,緊緊咬牙翻身避開熱流。
華初雪忽然喊道:
「蘭家家主,你要再前進一步,我馬上亮起火摺子!到那時,你的面貌將無所遁形!」
黑沉的夜裡,傳出愉悅的笑聲。
「你點啊。」他催促著。
不點,還有一線生機,但點了就全部陣亡,華初雪自是明白這道理。
前任家主蘭緋天生貌丑,成為家主后終年戴著嚇人的鬼面具,妖神蘭青坐上那位子后竟也繼續這樣的習慣,由此可見,蘭青的面貌必有不能看的秘密。
華初雪是聰明人,當機立斷丟了火摺子。
「真聰明啊。」
華初雪屏息,妖神蘭青正停在她的面前。「華家莊里的人?」
「是……」那聲音偏清冷,清冷的人她也見過,卻沒有遇過這種隨時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華家莊有女子嗎?」
「我是唯一的。」她咬牙。
「原來是那個『唯一』啊。今年幾歲?」
「……十七……」她心跳如鼓,不知為何他對她起了興趣。
「十七么?」他笑了聲,轉向那倒地的老實姑娘。
現在烏漆抹黑,誰也見不著誰,但他之前就看見這叫長平的生得老實,臉盤兒略寬,眉間也寬,是個「反璞歸真」的古樸臉貌,不算丑,就是不太合這江湖味罷了。
他負手慢步來到她的面前。道:
「嗯?拿出來,你就少受點罪。」
「……蘭青……你真的不認得我了嗎?」她擠出聲音。
他嘴角上揚。「十六、七歲的姑娘,發育還不全呢,我哪認識?」
「難道你一生之中,連個十七歲的姑娘都不認識?連個從小看到大的人都不認識了?」她怒了。
蘭青一頓,思緒全停,沒法思考。
當他回神時,慢慢攤開掌心。方才,這老實姑娘塞進他手裡的……他心裡輕顫,湊近鼻間一聞,原來是腌過的蜜餞。
剎那間,有著些許瘋狂的面色驟變。
長平掙紮起身,摸到泥地上被錦布包住的方盒。這盒子是放在無浪包袱里的,準是剛才她落難踢飛,這才滾出來。
「蘭青!」
明知她不會見到他的臉,蘭青還是狼狽連退幾步,不顧一切疾快拾回他的面具。
她以為他要離開,又氣又急,錯過這次,再見無期!
「蘭青,鴛鴦劍在這,它可以證明啊!」她大喊。「蘭青,我是大妞!大妞啊!」
空氣中瞬間出了異樣氣流,有人長劍出鞘!蘭青回首,本是驚慌的眼色流露殺氣,掠前扣住那正被奪去的鴛鴦劍盒。
「這是許願成真的劍,你放手!」正是其中一名江湖人。
「你想許願?下地獄去許吧!」蘭青使力撥開劍盒,盒裡劍身彈向空中,他不去搶,精準掐住對方頸骨,一個使力,對方骨斷氣絕。
接著,他聽見她衣料被劍刀劃破的撕裂聲。他要對付的,本該是另一個殺向大妞的漢子,偏教搶劍的人給擋住。
「關大妞,你體內的劍給我!」
蘭青聽聲辨位,將手裡蜜餞兇猛彈出的同時,奔前彎身托住長平的腰身,正要引她退後,稍遠處的華初雪點亮了火摺子。
那蜜餞,深入那漢子的眉心,而漢子還緊緊攥著大刀不放,顯然至死也要一窺關大妞體內的許願之劍。
長平胸前的衣衫已被割開大半,裡頭的肚兜若隱若現,她雙手還死扣著刀鋒,硬是擋住致命的力道。
蘭青心中大凜。他出手要是再慢點,她十指定會被尖銳的刀鋒齊切而斷。
蘭青見她雙手皮開肉綻鮮血淋漓,極快封住她的穴道,硬是一指一指掰開她的手指。
明知她正密切注視他的面具,但他不理,直到他把沾血的大刀丟棄,一腳踹開屍首,才慢慢抬起眼。
那是一個不喊疼又一臉倔強的年輕姑娘。
他目光略低,落在她腰間的寶貝袋上,袋口露出白絹一角,他抽出來一看,果然是他要找回的白絹丹青。
白絹上,是大妞幼年的相貌。他垂目注視良久,再徐徐看向眼前這死盯著他不放的小姑娘。像么?怎麼他一點也看不出來?怎麼他一點喜悅之情也沒有?
「把手包一包吧。」他終於開口。
「蘭青,你終於肯認我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