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承包不起(二合一)
「秋苟叔來了!」
「秋苟叔,這河堤真要修了!」
「可不能被外人給承包走了!」
看著老人出現,人群自發的讓出了一條道,許多人更是七嘴八舌地說了起來。
黃秋苟也不看其他人,走到了人群前方,先了撇了一眼陸火興,而後徑直到了鏟車前,冷聲問道:「你是哪裡人,敢跑我村裡來挖沙,知不知道這是我上雲村所有?昂?!」
「哪裡的老不死的,你管得著……」
站在蔣老二身後一個留著長發的青年,搶先開口罵道。
方才彭嚴處的村民有陸火興出頭,已經鼓噪了起來,他是不敢亂開口。打架這種東西,還是要看形勢。
等到蔣老二大大咧咧用承包河堤的事情,威脅村民,沒有人敢在吱聲,這長發青年見一個弱不禁風的老頭冒了出來,正想表現一二。
可不等長發青年話說完,旁邊的蔣老二已經一把將他拽住。
「二哥,怎麼……」長發青年一時還有些搞不清狀況。
「收聲!」
旁邊的蔣老二卻是低喝了一句,又望向走過來的黃秋苟,臉上擠出了一絲笑容,道,「叔,我們就是來挖點沙。」
「二哥,你理他干……」
那長發青年還想插嘴,蔣老二又罵了一句,「別多事。」
說著,又低聲道,「這個一看就是老幹部,不好搞的很,把東西收起來。」
那幾個跟著蔣老二的青壯聞言,頓時紛紛把空心鋼管和兩把藏在貨車坐墊下面的砍刀收起。
長發青年和其他幾個,平日里囂張跋扈,但其實跟著出來混,對於蔣老二都是很信服的。
畢竟這幾年,比起其他人苦哈哈的日子,他們都算過得不錯,抽好煙喝好酒,口袋裡時不時還能落幾個子。
蔣老二將手中的鐵管朝邊上的鏟車裡一塞,人從車上跳了下來,笑著指著旁邊的長發青年,朝黃秋苟道,「小孩子,不會說話,叔,你不要和他計較。叔,你是村裡的幹部呢?你來了好,我們更好說話。」
蔣老二在漢X縣各鄉鎮混的這些年,不怕普通村民和他鬧,但對這些老幹部,心裡卻忌憚得緊。
從黃秋苟出現后,村子那些個青壯似乎一下子就像找到了主心骨一樣,他要再敢動手,這老頭就能讓所有人抄傢伙把他們幾個弄個半死,事後說不定還得給人賠錢,吃牢飯。
這些老幹部基本上都是二三十年代出身,經歷得多,又都是幾十年的老黨員,有的還打過仗,脾氣強硬,有些還有著盤綜錯雜的關係,真是不好惹。他八幾年做了幾年牢,就是被一個退休的老頭給弄進去。
「好大一個後生了,還小孩?!」
黃秋苟站在鏟車下面微微昂著頭,臉上露出冷笑,「你們說我我管不了?我黃秋苟在上雲村當了一二十年的村支書,這上雲村的事,我怎麼管不了?」
「叔,叔,我們就是來提前挖些沙,沒有別的意思。」蔣老二放低了姿態,陪笑道,「這段河堤我和鎮里打過招呼,過了年我們就包下來,到時候修河堤,和水泥什麼,用些沙石而已。」
黃秋苟眼睛一瞪,盯著蔣老二道,「修河堤是修河堤,這河道的沙和石頭是國家的,是我們村集體的,是彭嚴處兩個小隊的,你修河堤也沒有權力運河沙石子。」
蔣老二訕訕一笑,這次沒再回答。他這會心裡也有些後悔,方才想要鎮住彭嚴處的村民,把底給漏了。
其實這手段他用了幾次,打通關係,承包了一些沙石多的村莊的河堤的修繕築堤,然後借著這個由頭,先把河灘的沙石挖了,等挖的差不多了,那河堤愛誰修誰修去。
「嗯,現在看前來應該是打不起了,這樣也好。」
站在遠處的河堤岩石上的陸葉,見著黃秋苟出來后,一下就鎮住了場面,心裡繃緊的弦立時鬆懈了下來。
這樣的場景下,一個個熱血上頭,陸葉自覺以他的年齡是真做不了什麼,摻和不進去,一個小屁孩總不可能跑進去和人講道理吧。
他剛唯一想到的一個「餿主意」,那就是衝突還要繼續升級的話,他就大喊幾聲,然後從河堤上跳下去。這破舊的河堤大概就兩米多高,下面是沙地。但他可以假裝受傷,大呼大叫把父母的注意力吸引過來,讓他們倆帶著自己離開這裡。
對於陸葉來說,其他的爭執對錯,其實都無所謂,他老子能不受到傷害,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現在倒是不需要了,那蔣老二看著蠻橫,在黃秋苟來了之後,反而縮了。
「老爺子可以啊!」
他對黃秋苟的記憶,大概就是老人不苟言笑,是村支書,但老人在97還是98年的時候就過世了,那時候陸葉也就四五年級,具體的印象頗為模糊。
陸葉從他老子口中聽說關於黃秋苟就兩件事。一正一負。正的那個是黃秋苟在的時候,村裡的山林河道水塘之類的,沒有被隨便低價承包出去。
負的那個……是陸火興懊惱生活不如意時候的感嘆,同人不同命。
黃秋苟的兒子黃建軍,比陸火興大上三歲,也是從小一起展達的,只不過陸火興在家種地,黃建軍後來進了鎮里的林業站當站長。
不過,這點並不影響陸葉對黃秋苟的觀感。
人皆有私,屍山血海里爬出來,信仰比黃秋苟還堅定,不也喊出「老子英雄兒好漢」呢。
……
「你們把車上的沙子卸了,然後開車走人。」
河堤的鏟車旁邊,黃秋苟看著蔣老二,直接開始趕人。
他出現以後,彭嚴處的村民明顯說話的聲音都大了不少,他是村幹部,在這樣的情形下,卻是不願意真的發生大規模的衝突。
這些搞沙石的混子,逼急了真能不計後果做出些事情來,到時候傷了人,事情擴大更是難了。
「行,叔你怎麼說,我就怎麼做。」
蔣老二似乎也察覺到了情況,很是光棍地應承了下來,朝著手下的幾人揮了揮手,「把貨車裡的沙倒了,然後走人。」
他臉上還掛著淡淡的笑容,淡淡地瞥了一眼人群,彷彿一切看的都是黃秋苟的面子,其他人根本不放在眼裡。
那個方才站在蔣老二身邊的長發青年,在蔣老二開口后,這會倒是很有顏色,幾步到了駕駛座,啟動了引擎。
在轟隆隆的聲音中,貨車的車廂開始升斗,嘩啦啦的半車細膩的河沙倒在了河灘上。
蔣老二在貨車車鬥倒完河沙之後,掃了一眼彭嚴處的眾人,也不多說,直接上了鏟車離去。
「秋苟叔,就讓他們這麼走了?」
看著鏟車和貨車離去,人群里一個禿頂癟嘴的漢子,突然站出來,沖著黃秋苟嚷道,「那河堤還被那鏟車給弄了個缺口呢?」
「嚴友達!」黃秋苟冷冷地瞥了一眼說話的禿頂漢子,「你有本事留人家,那剛才怎麼不說呢?」
嚴友達縮了縮脖子,感受到周遭不少目光落在身上,撓了撓光溜溜的腦門,嘿嘿笑了兩句。
「友達哥就是奸,有事躲後面,沒事就冒出來了。」人群里有熟識的,看著嚴友達戲謔道。
嚴友達頓時怒目而視:「不要亂說,我一直都在,剛才還是我去叫的人。」
「又來了,死不承認。」
「哈哈哈……」
人群的鬨笑聲響起。
這笑倒並非是針對嚴友達,多數男子是自覺打了一次勝仗,心中快意,婦人們則是免於看到衝突,心情輕快了起來。至於聞風而來的小孩子,見大人都在笑跟著也傻笑。
……
看著鏟車和貨車離開穿過了黃土路遠遠離去,陸葉一屁股坐在河堤上,這時他才發現脖子黏糊糊的,出了不少汗。
「事情算是落幕了。」
他內心是很不願意父母摻和進這樣的事情里,後世他工作以後,很少回家,就是很不願意沾惹農村裡的各種事情。
像陸葉和一個朋友聊天說起過,經常能見到農村裡幾十年的鄰里,為了一兩尺的宅基地、菜地之類的事情鬧得不可開交,對簿公堂。其實那點宅基地算一算,可能就是幾百上千塊的事情。
還有稍微哪一家出了點事情,閑話不用半天就能傳遍全村,實在是很沒意思。
這可能這也是陸葉他們這一代已走出去的人,幾乎很難留戀農村的原因。
「秋苟叔啊!」
就在陸葉覺得事情了結,沒什麼熱鬧了,突然遠處又傳來了彭德斌的聲音。
「這河堤我們也都沒聽說要修啊,我們的河堤,這要修也是我們自己修啊,憑什麼讓外人承包去?!」
彭德斌說著,又朝一旁的陸火興昂了昂下巴,「老六,你是我們帶頭達到,又和秋苟叔是鄰居,他是看著你長大的,你和秋苟叔說說,這些人說是修河堤,可實際卻是要偷我們的沙石。」
「嗯?」
陸葉一下又從河堤上站了起來,遠遠望著彭德斌這位童年小夥伴的父親,也是他老子陸火興的發小,一時還有些莫名所以。
但很快陸葉明白了對方的意思,他想起前兩天在對方家裡,彭德斌和陸火興喝酒時的閑聊,總說家裡沒什麼事情做,沒機會。
聯想起上一世,彭德斌應該也就是明後年就要外出打工,這明顯是想把這河堤修繕的工程承包下來。
陸葉記得曾經的河堤是有過修繕的,時間應該是在後面兩年,但具體是誰修他是忘記了。
如今看來其實這修繕河堤的事情,村裡和鄉里應該是早有打算,只不過一直沒有漏風下來。
「老六,你也是這麼想的?」
黃秋苟瞥了一眼彭德斌,似乎並不怎麼在意對方,反而望向陸火興。
他是看著陸火興長大的,雖瞧不上陸火興成日里有些弔兒郎當,不正經做事,但也知道陸火興在上雲村算是說得上話的。
像方才蔣老二那種大混子跑來,也就陸火興敢帶著人硬著嗆上幾句,其他人一個個都是縮卵,沒個屁用。
「咳咳——」
陸火興輕咳了兩聲,臉上似有些不自然。
站在遠處的陸葉卻是一下子看出了,自家老子這會兒好像是心虛了。
說起來能讓他老子這幅表現的,陸葉還真不記得有幾個。
想來也只有從小看著陸火興長大,還是多年村幹部的黃秋苟能做到這點。
只聽陸火興說道:「秋苟叔,你是村支書,你也知道外面那些人,這說是起來是承包河堤,到時候別人幫整個河灘都佔去了,你自家想用點泥沙,到時候還要花錢買呢。」
「對吧,就是老六說的這樣。」彭德斌第一個附和,「我們的河堤憑什麼包給別人,我們又沒有一個人同意。」
「別人到時候弄成什麼樣子,誰知道,這河堤裡面的田又不是他們的。」
「我們自己可以修啊,有撥款下來,河堤還修不起來?」
人群里也有三三兩兩的議論聲。
若是事情沒有到今天這裡,河堤被人承包去修了也就修了,至於人家偷運沙石什麼的,也管不了。
可今天這窗戶紙都捅破了,又有人帶頭提,很多人自然也不想看別人眼睜睜的侵犯自家的利益。
黃秋苟被人圍在中間,看著七嘴八舌響起的說話聲,狠狠地瞪了一眼彭德斌,又望向陸火興道,「這河堤不讓外人承包,你們自己承包啊?!你們有錢修啊?!」
「這村裡沒有錢嗎?」忽然有人高聲叫嚷了起來,「修河堤還要我們自己掏錢呢?」
黃秋苟冷哼一聲,也不看是誰在說話,自顧自大聲道:「這個承包工程你們一個都不懂啊?我現在就問問你,你們知道做這條一兩百米的河堤要多少錢?!
你承包去是你要先自己墊錢修的,岩石,水泥,師傅人工,這些都要你們自己付錢。等河堤做好了,村裡和鎮里驗收過,才會把結算的錢給你。
現在村裡和鎮里,哪裡都要用錢,好多老師的工資都發不出來,上面稍微有一點錢下來,就補這補那,你們就是幫這條河堤修好了,驗收過,想要拿到錢也不知要哪年哪月。」
吵鬧的人群登時沉默了下去。
這年月大家口袋裡都沒幾個錢,這一百多米的河堤,用料,人工,想想都不是一個小數字。
就算有些家境寬裕的,可如黃秋苟說的,你承包墊付下去的錢,想要從鎮里和村裡拿回來,可就不知要多久,花費多少力氣。
「反正不管怎麼樣,這河堤不能讓外人修!」
人群里沉默了一陣,突然又人高聲叫嚷了起來。
「就是啊,他們修的河堤到時候水又把田淹了,還不如就這樣。」
「我是不肯他們外人來弄的。」
「老六,你主意多,你來想想辦法!」
「對啊,老六,前面都是你頂著的。」
不少人似想不到辦法,再次將話頭對準了陸火興。
「我能想什麼辦法?」陸火興見眾人望向他,擺了擺手,「我又沒錢承包。」
「那怎麼辦,不能讓那混混承包去吧?」
……
「其實也不是沒辦法。」
陸葉重新坐在河堤上,看著下面吵鬧的人群,心中琢磨了一下。
「唉喲——」
只是不等陸葉深入思考,突然,他猛地的感覺到了耳朵被人擰住,整個人不自覺地跟著站起,到後面更是踮起腳來。
「唉喲,媽,媽,你輕點……」
陸葉呲牙裂嘴側著頭望去,就見葉元秋不知何時已到了身旁,正氣呼呼地瞪著他。
「臭小子,我不是叫你在家么,怎麼又跑這來了,一個個大的小的,都不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