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家常
「那季國亮救回來了?」
中午,陸葉家的飯桌上,葉元秋看著坐在桌旁,扒拉著米飯的陸火興,滿是好奇地問道。
陸火興夾了桌上的一塊胡蘿蔔,放在嘴裡,一口吞咽下去,這才說道:「救回來了,不過還留在衛生院觀察住院,醫生說還好催吐得早,不然再拖一會就真沒用了。」
葉元秋搖頭嘆息了一聲:「一個大男人怎麼就這麼想不開呢!真要沒了命,不說他老婆,他兩個兒女怎麼辦呢?」
她從國道邊回來后,已經從鄰里聽說了事情,對於季國亮的遭遇真的有些說不上來,這種村裡為了一點小事鬧的矛盾極多,更不必說夫妻倆吵架打架,可一個正當壯年的大男人想不開尋死覓活,其實還是少見的。
「兩公婆過得下去就過,過不下去就離,鬼知道季國亮在想什麼。」陸火興扒拉完米飯,頗有些嗤之以鼻,「他老婆平時脾氣就差,估計是平常就沒少受他老婆的氣,性子上來了。」
「唉,這鬧的呀。」葉元秋端起桌上的飯碗,又瞥了一眼桌邊的陸葉,突然眉頭皺起,「你下次碰到這個事,跑遠點喊人就好了,別靠那麼近曉得沒?」
「沒錯。」陸火興用指關節敲了敲桌面,發出清脆的響聲,「下回有事別過去看,直接和爸媽說。」
葉元秋又諄諄囑咐道:「那喝了農藥有些人是會發癲的,會傷了你。還有要是有人落水了,你也別去拉,趕快去喊人,家裡的農藥都是不能碰的,會吃死的,不能碰。」
「知道了。」陸葉端著碗,看著飯桌中間風爐上沸騰的泥鍋,輕輕點頭。
葉元秋還是不放心,又補充了一句,「要記住啊!」
「嗯。」陸葉又應了聲。
他沒覺得父母說的有什麼問題,反而能聽得出裡面濃濃的關心。
像喝農藥自盡這種情況,臨死之前是會遭受巨大的痛苦,強烈求生欲會讓人喪失理智,對於一個小孩子而言,隨便磕碰一下都極有可能受傷。先前季國亮已經意識模糊昏迷過去,可當陸葉一催吐,也被季國亮推了一把。
還有人落水救人,小孩子在河邊洗澡釣魚炸魚,其中一個掉下去,另外一個去救,結果兩人都沒能上來。這種事情陸葉從小到大也聽過不少,甚至他還經歷過一次。
初中的時候他和一個同學去河裡洗澡,那同學不太會水,兩人就在河邊不遠,水也就到腰部胸口位置,但水流稍微急了一些。
陸葉一個沒留心,他同學立足不穩就被水沖走,人漂浮在水上站不起來。等陸葉急忙跑過去將對方拉起,他的這個同學彷彿抓住救命稻草似的,幾乎整個人都壓在了陸葉身上,當時的情況也就是水淺,兩人都才沒事。
可從那時起,陸葉就真正知道,在水裡被淹是什麼情況,見到有人落水,如果沒有那個技術千萬別逞能。
「不過,我兒子是真聰明。」陸火興從桌邊站起身,伸手摸了下正低頭扒飯的陸葉,臉上頗有些驕傲之情,「季任要不是你,他以後就沒爸爸了。」
「我兒子聰明還要你說。」葉元秋聽到陸火興的誇陸葉,白了陸火興一眼,臉上也露出了笑容。救人一命,不論如何都是一件高興的事情。
「爸,你別影響我吃飯了。」陸葉推開陸火興的手,故作嫌棄。
他其實在聽到陸火興說,人救下來之後,心中也有種說不清的感覺。成就感,或者精神上的某種滿足,總之,這會在午飯上吃的分外香甜。
「臭小子,慢慢吃,急什麼。」陸火興笑罵一句,也沒再逗弄陸葉,臉上的表情同樣開心。
陸葉又專心致志地盯著面前的鍋,不斷伸長手和脖子,從泥鍋里夾菜。
今天中午吃的是胡蘿蔔燉肉,肉是上午葉元秋回來買的半斤肥肉。肥肉切片切丁,在鐵鍋里稍微過火熬過一些葷油,然後胡蘿蔔切片,一起翻炒過火,之後加了油鹽醬米酒和干辣椒蔥蒜,再用爐火慢燉。
這樣肥肉既不顯得油膩,湯汁也有油水,胡蘿蔔燉的稀爛,浸透了湯汁,吃起來香辣可口,又帶著絲絲的甜味。紅紅火火的一鍋,比起單獨的燉五花肉更合陸葉口味,也更下飯。
說起這胡蘿蔔,陸葉記得後來有個朋友進入縣政府工作,和他吃飯的時候還聊起過。說是漢X縣的特色食材里,黃畢洋的酸菜和陽信鎮的胡蘿蔔,都是上等的。
陸葉對此倒不是特別能分辨,畢竟不是什麼老饕,大概也就能吃出來比很多市場上賣的要強。
他小時候和彭凌雲等小夥伴在外面玩,看到栽種的胡蘿蔔,拔出來到溪邊洗了泥,咔嚓咔嚓就吃得香甜無比。
「你下午有沒事情?幫我去集市裡買個風爐和鐵鍋回來。」
坐在飯桌上吃飯的葉元秋,見陸火興吃完又要拍拍屁股走人,突然開口說了句。
「買那個東西幹嘛?」陸火興一時還有些沒反應過來,旋即又些訝然道,「你真要在『大運頭』擺攤呢?這……真能掙到錢?」
那天陸葉炫耀式的說賣熱水掙了十塊錢,他自然還是記得的。但當時沒往心裡去,只當是一時運氣。
這幾天葉元秋早起又是弄燈盞糕,又是做清明糕燒熱水什麼的,他也看在眼裡。他其實對於這些事情都不太上心,甚至覺得可能葉元秋就是瞎折騰。
國道那邊一天總會有一些大貨車過,這個誰都知道,但總感覺算不上很多。那邊都是稻田,又沒人住,一直也沒人將主意打在那邊。
只是——
這會兒聽著妻子的口氣,陸火興突然覺得,很有可能有個不錯的收益。
「你說呢?」葉元秋拿筷子在胡蘿蔔燉肉的泥鍋里敲了敲,「昨天和今天的肉是你買的?」
「老婆買的老婆買的。」陸火興嘿嘿笑了起來,「還真是想不到啊,還是我老婆有眼光。對了,掙了多少錢?」
葉元秋根本不接話茬,說到底掙了多少錢,反而道:「上回就和你說了,看能不能把『大運頭』那邊的地包下來,那位置好。」
「這事情……」
陸火興這回倒沒有像上一次陸葉問的一樣,敷衍過去,反而稍稍沉吟了一下,「過段時間不是要重新分地,我到時候看看。對了,那你是要買什麼樣的,趁著今天是趕集,估計好多商販還沒走,我騎自行車過去。」
「就買他們那種擺攤的……」葉元秋說著頓了頓,忽然放下筷子,從口袋裡摸出了一張十塊三張五塊,還有七七八八幾毛一塊的零錢,差不多有四十塊左右,遞給了陸火興,「再幫我買個燒熱水的壺,大個一點,有年貨什麼的你看著買。」
「這……這麼多?」
陸火興手中捻著一堆紙幣,眼神有些吃驚。
「所以跟你說,讓你回頭把『大運頭』那地看看能不能包下來。」葉元秋沒好氣地回了一句,語氣里卻透著幾分得意。
陸火興鄭重地點點頭:「行,這事我記著了。」
這擺攤才幾天,他估計能有個二三十塊頂天了,可葉元秋一給他就是四十。
他是知道葉元秋的,以葉元秋的性格,會給到他手裡四十,起碼手頭還捏個二三十塊是有的。
陸火興口袋裡也就十幾塊,是今年賣稻穀拿到錢的零頭。
一年大頭的收入其實就是賣稻穀,還了化肥和農藥,還有人工欠債之外,其實留下的就只有三百。
這三百沒敢去動,年關將近,家裡的年貨還沒置辦,過年又要百年,還有一場喜酒,此外春節后陸葉下學期的學費,以及來年的稻穀種子,細算起來三百根本都不夠用。
每年的情況差不多都是如此,今年還算是不錯的,年關手頭能留下個幾百塊,換做其他時候,家能看到的余錢也就幾十塊。難的時候,可能三五塊錢,都要找鄰里借。
忽然,陸火興抬頭注意到飯桌邊一道目光望向他,一下叫了起來,「看什麼呢?我要去趕集,你要不要去?」
陸葉撇了撇嘴,他本想拒絕,鄉村趕集有什麼可看的,但轉念一想,這日子真的有些無聊,下午在家也不知幹什麼,走走也好,當即說道:「要去。」
「要去就快點吃飯。」陸火興將一堆紙幣摺疊好,揣進口袋,「等會回來我還有事。」
說著,又朝葉元秋道,「那個河堤的承包,我們是準備承包下來了。不要出本錢,到時候可能河堤修完還有錢分。」
「嗯?」陸葉一邊扒飯,一邊豎起耳朵。
一個晚上過去,看來事情應該是有進展了。
仔細想想也是,修河堤是提上日程的事,誰修誰來修,這是一個很重要的問題。
那些河沙鵝卵石,如果村人不採取動作,早晚不是被偷挖,其實就是被其他人以各種名義,低價承包走。
黃秋苟這位老支書,在陸葉看來,只要能拿出辦法,他也不願意將修河堤的工程承包給外人。
如果以村民集體的形式,進行開挖出售,然後售賣所得再修河堤,這種方式對於黃秋苟並不陌生,應該是可以的。
當然,其實這裡面扯皮的東西也會有不少,比如河灘歸屬是國家,還是村集體,或者彭嚴處兩個小隊。
不過這個事情和陸葉沒關係,他只是看到陸火興摻和了進去,點撥了一句,具體要如何操作,就看他老子和其他人了。
「我懶得管你。」
葉元秋對於陸火興說著承保河堤的事情,並不關心。
換做以前,她肯定會問上幾句,但現在她一心想著的是在「大運頭」那裡如何更好地擺攤掙錢,這短短的幾天里,在她看來是真的又來錢又省力。
對於陸火興要幹什麼,她沒有什麼心思去理會,反正這個男人有點事情做,總比懶著強。
只是一邊吃飯,一邊補充了一句,「你不要借錢貸款什麼的就可以。」
「這個分寸我會沒有。」陸火興不在意地擺擺手,又瞥了一眼陸葉,「你快點了,吃完了沒有?」
「吃完了。」陸葉胡亂扒拉完碗里的飯,扔下筷子,下了飯桌。
陸火興又看了一眼陸葉的吃乾淨的空碗,笑了說了一句本地的俗語,「聞到葷腥氣,飯桶挖到底。」
陸葉跟著也咧嘴笑了起來,這話後世其實已經沒有人說了,那時候魚肉不缺,哪怕條件差些,不說頓頓吃膩,但隔山差五總沒什麼問題。
但在這個時候,還是流傳廣泛,大多數人飯桌上擺著的還是蔬菜居多,偶爾吃上一兩頓葷腥,一個個米飯都能多吃上一兩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