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一還得怪他自己
柯奕暘在勝意坊住下后,便每天清晨按時到溫筱晚的小院里報道,不挨到晚飯後,決不離開。
他本就是個隨意瀟洒的江湖中人,沒那些個禮制觀念,而溫筱晚從來就沒什麼男女大防,難得柯奕暘肯教涵兒武功,自然對他歡迎之至,每天讓張媽變著法子做柯奕暘愛吃的菜肴,只求涵兒能習得他一半的好武藝。
這三人每天在後院里和樂融融,苦就苦了歐陽越,前頭店裡的事又多又雜不能甩下不管,後頭院里的事又酸又怒鬧心得慌。
這兩三月,他每天跟溫筱晚處在一起,可交情還是跟以前差不多,說深不深,說淺不淺。
說起來,還得怪他自己。
他出身富戶,自幼生得粉嫩漂亮,家裡人不知多疼愛,被師父收入師門后,師妹便對他一見傾心,追著他滿山跑。每逢年節回家過年,家裡的丫頭媳婦、鄰里的千金小姐,哪個不是看著他就臉紅心跳?是以,他雖然對溫筱晚傾情,卻因自幼養成的高傲性子,怎麼也拉不下臉來主動示愛,就算特意為溫筱晚添點用物,買些貼心的小玩意兒,也要找足了其他借口。
而溫筱晚是個不願意多想事的人,再者說,在現代,男女之間當純粹的朋友很普遍,她便也沒多想。既然是朋友,就得相信人家是吧?他說是隨手買的,行,她信,請他吃飯當感謝;他說是別人送的他不想要轉送給她,好,她收下,請他喝酒當回禮!
有時真能把歐陽越生生憋得背死過去。可他能有什麼辦法?這些話原就是他自己說出口的。
原想著,今後兩人就這麼和平共處了,時日長了,必然會水到渠成。哪成想會半路殺出個柯咬金來?
柯奕暘雖是個沉默寡言老成持重的人,可面對心上人卻半點不含糊,那天一見面,就直截了當地表明願教涵兒功夫,獲得了每天造訪的權力,同時贏得了涵兒的好感(涵兒對歐陽越可是沒好感的);又搶著將院子里的重活給幹了,輕易俘虜了丫頭素翠和婆子張媽的心,渴著勁兒地在溫筱晚面前幫他說好話,壓根都不避著歐陽越。
你說鬧心不鬧心?
所以,現在歐陽越煩得很!修長白皙的手指不住地敲著紅木桌面,耐著性子聽完徐管家的報告,立馬在帖子上蓋了小印,起身道:「就按你說的辦。」然後轉身去了後院。
剛進門,就聽得柯奕暘道:「晚兒,你們孤兒寡母的處事不便,就由我來照顧你們母子吧。別的話我也不會說,以後只要我有一口氣在,必會保得你們母子平安順遂。」
聽聽,這叫什麼話?這傢伙還能再無恥一點不?晚兒母子用得著他姓柯的來保護嗎?當他是木頭人是吧?
歐陽越的火氣頓時就上來了,足尖一點就掠入正堂,炮仗一樣嗆聲,「晚兒母子自有我來保護,不用柯大人麻煩,怕耽誤不得你的公事。」說完了轉頭看向溫筱晚,「你怎麼說?」
柯奕暘的話一出口,溫筱晚就怔住了,聽到歐陽越叫她,才回過神來,瞧瞧兩個滿心期望地看著自己的出色男子,不由得尷尬地低了頭,取了塊手帕抹嘴掩飾,同時支吾搪塞道:「我又不是嬌滴滴的千金小姐,哪用別人保護?再說了,就算有什麼麻煩事要幫忙,你們都是我朋友,我也不會跟你們客氣。」
一句話撇清了幾人之間尚未說開的親昵關係,柯奕暘和歐陽越兩個大男人,彼此礙於對方在場,也不好再深入地說些剖白自己的話,只得陪著笑了笑。
用過晚飯,兩個男人各自回房,出了溫筱晚的正堂,歐陽越便怒目一瞪柯奕暘,「這一路都是我忙前忙后地照顧晚兒,你一來就想揀揀便宜?」
柯奕暘客氣地拱了拱手,「多謝你照顧晚兒妹子。」
歐陽越差點沒被口水嗆死,「我照顧晚兒,用得你謝什麼?」
柯奕暘理所當然地道:「晚兒叫我一聲大哥,我跟她就是一家人,外人相助,當然要謝。」
說罷,他頭也不回地出了院子,回自己住處去了。只把個歐陽越氣得吐血三升,還真是應了那句老話,老實人干紮實事!這傢伙看起來老實木訥,不聲不響的,一說話起話來就能把人給氣死。
溫暖如春的屋裡,沐亦涵轉著亮晶晶的鳳目,紅艷的小嘴緊緊抿著,一臉不高興。溫筱晚奇怪地問,「怎麼了這是?剛剛不還好好的嗎?」
小亦涵說,「娘,你不能嫁給歐陽叔叔和師父,父皇會不高興的。」
很明顯是聽到外面那兩人的對話了啊,溫筱晚摸了摸兒子的頭髮,輕嘆一聲,「你胡說什麼,娘什麼時候說要……」說到這頓住了,怔怔地眨眨眼。
她不是古代那種貞操觀念重於泰山的女子,不見得會從一而終。雖然她現在忘不了無憂,但不能肯定日後會不會有男人住進她的心裡,若是對涵兒承諾了,卻又辦不到,豈不是失信?於是,她改了口道:「這件事,跟你父皇沒有關係,但跟涵兒很有關係。只是涵兒現在還太小,所以,娘會等涵兒長大些,再跟你談,好嗎?」
沐亦涵未從娘親口中得到保證,撅起小嘴表示不滿。可溫筱晚堅持不再與他深談,他也不敢違拗娘親,只好在心中下定決心,決不這兩個人得逞。
三省總督管轄三省的兵力,當然不能呆在雲川城不動,柯奕暘剛剛上任,少不得要到各省巡視一圈,再回到雲川城時,已經是一個半月後的事了。
此時已是歲末,正是辭舊迎新之際,這一年中不論過得好的不好的,不論行大運還是走霉運的,都揚起笑臉喜迎新春。
到了年節,吆三喝五呼朋引伴下館子的人就更多了,加之三省總督乃正三品高官,屬地方官中官職最高的,因此,柯奕暘一回雲川城,就被雲川城內的大小官員的宴會請諫給淹沒了。
柯奕暘不喜應酬,對於所有在府中開宴的官員一律拒絕,打算在外面舉辦酒宴的,他直接要求人家在勝意坊開席,那些被拒的官員得了信,也忙將宴會改在勝意坊舉辦。一時之間,勝意坊的廚子夥計忙得腳不沾地,而關於柯大人與賀guafu的私情,也在雲川城的上流社會中流傳開了。
溫筱晚在戶籍上註冊的名字是賀婉,賀是她母親的姓氏,婉與晚同音,柯奕暘與歐陽越叫她晚兒也沒關係,溫筱晚這名字自然是不敢用了。雖然這陣子總在外人面前露臉,可雲川城的這些地方官員哪裡見過皇後娘娘的真顏,自然無人認識她,只是在心時暗道:難怪柯大人會看中這個小guafu,還真是嬌滴滴的美人兒啊。
且不說雲川城的風言風語,只說年節將近,宮裡也開始忙碌了,靜淑太后宣來內務司的總管太監問了準備的情形的時候,剛巧皇上下了朝,過來給母后請安。
「皇兒免禮,快過來坐。」靜淑太后笑咪嘛地拉著沐無憂在自己身邊坐下,握著他微涼的手,忙讓宮女上熱茶。
沐無憂笑了笑,「多謝母后。」那笑容,帶著一絲愁絮,未達眼底。
靜淑太后瞧著兒子這樣兒,就心酸得不行,忙笑著道:「憂兒啊,過幾天就是新年了,按例是要辦個家宴的,母后想啊,就在母后這大殿之中,咱們一家人圍坐一桌,跟平頭老百姓一般,吃個圓年飯,你看如何?」
這是靜淑太后早就想發好了的,以往皇宮的家宴,也要按妃子品級什麼的分桌坐,哪有圍坐一桌的溫馨熱鬧?
沐無憂自然不會在這種小事上有什麼意見,當下點了頭,又問候了幾句母后的身體,便回御書房處理朝政了。
靜淑太后立即宣來妃子們,和氣地道:「今年咱們宮裡,跟百姓一般圍坐一桌吃團年飯,你們每人親手烹飪一道菜品獻給皇上,若誰能讓皇上開心一笑,哀家有賞,若誰能讓皇上幸駕,哀家就提升她的品級。」
這是靜淑太后見兒子沉寂了好幾個月了,心裡那個疼啊,就想著乘過年喜慶的時候,讓兒子與幾個妃子好好處處,若有誰能哄得兒子開心,那就大功一件了。
眾妃子們聞言,無不心中大動,有太后幫襯著,這麼好的機會,當然要把握住,若是能一舉得男,那日後的榮華富貴,必不可少。於是,一個個的都在心裡打起了小九九。
轉眼,便是除夕。人都道,每逢佳節倍思親,越是臨近新年,沐無憂就越是思念晚兒和涵兒,心沉重得幾乎要將他壓垮,還不得不強打精神處理朝政,晚間還得笑容滿面地參加家宴,只為了不讓母后擔心。
待沐無憂吩咐開席,天子的家宴便開始了。
靜淑太后細心地將一個青花瓷碗放在兒子眼前,笑盈盈地介紹,「這是雪妃親手熬的蓮子百合羹,膳前用最是開胃。」
沐無憂垂眸看了一眼,蓮子百合,喻意百年好合,可誰要跟她百年好合?他用勺攪了攪,聞到一絲奇異的氣息,百合羹里居然有虎鞭,真是希奇。眸光一冷,淡淡地推開,「甜湯還是膳後用吧。」
靜淑太后也不氣餒,繼續推銷,「這是琴妃親手做的吉慶滿堂爆羅片。」
爆羅片里怎麼有淫羊藿?沐無憂似笑非笑地掃一眼,示意安從拿開。
太后的笑容依舊,繼續介紹另一道菜,「這是昭嬪做的蜜運原殼鮑。」
醬汁里有鹿血吧?會不會太補了一點?
沐無憂直接無視。
太后只好再往下介紹,可不論介紹什麼,沐無憂都不肯嘗,只道:「孩兒今日想吃清淡的,就來一碗青蔬粥吧。」
安從立即盛了一碗過來,沐無憂匆匆吃完,便稱答應了駕臨幾位大臣府中,去晚了不好,於是告辭了母后,拋下滿大殿的女人,帶著安從更衣出宮。
除夕夜的京城街道上,冷冷清清,路邊的氣死風燈,將主僕兩人的身影拉得老長。踩在厚厚的積雪上,不多時,皮靴就濕了,安從不由得勸皇上,「皇上,冬夜寒冷,還是早些回宮吧,您的龍體要緊啊。」
沐無憂哪會想回去?幾乎每道菜里都加了壯陽的藥物或補品,用意是什麼他都懶得斥責她們了,也不怕補得他流鼻血!
安從見皇上不肯回宮,急得抓耳撓腮,若皇上生病了,這罪責可是他的啊!想了半天,忽然想起一個人來,立即興奮地道:「皇上,不如去順王府上坐坐吧。順王爺不是也一個人么?」
沐無憂一聽,這主意不錯啊,於是便與安從徒步走到順王府。
那順王府的管事沒親眼見過龍顏,只當他們是來拜年的朝中官員,心中暗怪這人真是無聊,大年夜的來拜年。沐無憂當了幾年皇帝,即使不穿龍袍,眉宇間也威嚴十足,稱自己是王爺的好友,令管事的不必通傳。
管事的不知怎麼就信了,想到這些日子王爺似乎十分悲傷,這位氣宇宣昂的朋友或許可以令王爺開顏,於是引著他們進了內廳。
內廳里,沐晨曦正兩手捧著一支金步搖,神思渺涉,連三人進來的腳步聲都沒聽到,眉目間儘是無垠的思念和深切的悲傷。
沐無憂原本微微含笑的俊顏,在看到沐晨曦手中的那支金步搖時,頓時變得鐵青。
管事的一心在自家王爺身上,並未發覺,只得身邊這位爺問「他這樣有多久了」,就連壓著心頭的酸楚,邊答,「這幾年來,王爺時常拿著這支簪子觀賞,似乎是在睹物思人。以前還常常笑著,這幾個月卻……」
不待管事的說完,沐無憂再也忍不住胸膛中的怒火,一個健步衝上去,猛地從沐晨曦的手中搶過金簪,咬牙切齒地問,「這簪子你是從哪拿的?」
沐晨曦此時才發覺皇上在此,心中又驚又慌,支吾著,「皇……皇上,這……這是……我買的……」
沐無憂冷笑,「是嗎?怎麼跟我特意打給晚兒的金簪一模一樣呢?」他說著,用力掰開垂吊的明珠,鑲嵌的底座上,細細地雕著兩個字「憂晚」。
這一刻,沐晨曦震驚得心都痛了,連這簪子上都刻著他們倆人的名字,晚兒她……永遠,都與他無關。抬眸瞧見皇兄鐵青的臉色,他長吐一口氣,慢慢地道明原因,再三表明,與晚兒無關。
這簪子是那年溫筱晚在沐銘天面前獻舞時,無意落在場中的,被沐晨曦拾到后,便當成心愛之物收藏。可現在突然被皇上發覺了,他不希望皇兄以為他與晚兒私相授受?他倒是不怕什麼處罰,就怕對晚兒的名譽有影響。
沐無憂板著俊臉,心中怒焰滔天,他早知晨曦對晚兒的感情,倒不是憤怒這個,他憤怒的是:晨曦居然敢私存晚兒的貼身物品,還能時時拿出來緬懷,而他呢?鳳安宮化為灰炬后,他只能望月興嘆,連一點思念之物都沒有!
不理會跪伏在地的沐晨曦,皇帝沐無憂緊握著這支金簪,大踏步地離去。
皇帝走後,沐晨曦一臉灰敗,管事的也被嚇得不清,沒曾想這位俊美非凡的公子就是當今聖上,這下,他可把主子給害慘了。不由得哭喪著臉問,「主子,您要不要到宮裡找太后求求情?」
沐晨曦搖了搖頭,這種事,他不想躲,不論皇兄想怎樣處置他,他都認了。覬覦他人妻室,本就是重罪,還有什麼好說的呢?
哪知等了幾日,皇上都沒處置他的聖旨下來,想是放過他了吧。可是,他已經覺得沒有顏面再見皇上了,想了來想去,不如再去遠方遊歷吧。
只是,原來是毫無目的地轉悠,這一次,他卻想先去雲川城見見柯奕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