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春意知幾許
於情於理,上元節,她都應該妝扮妥當和徐觀洲出去約會。
只可惜,身體不允許。從初三開始,她便昏昏沉沉的貪睡,醒了也是全身無力。到了正月十二的時候,好不容易恢復了些元氣,可臉色實在是嚇人。素來不愛化妝的她,也開始塗脂抹粉,免得讓家裡人為她擔心。
徐觀洲得到了准岳父的默許,在裴家陪她過上元。
院子里,已經掛滿了他帶來的花燈和彩緞,丫鬟們放著小型焰火,裴雲霄杜詠齡出門了,裴父只待了一會兒就把地方留給未婚夫婦了。
裹得嚴嚴實實的裴雲嵐坐在躺椅上,頭上戴著風帽,身上穿著厚披風,腿上還蓋著一條毯子,只露出一張臉來。徐觀洲坐在她旁邊,拿一根枯枝逗著招財小狗。
「外面是不是很熱鬧啊。」她問道。
「年年都是一樣的。」
「講講嘛。」裴雲嵐牽住他的手輕輕搖了起來。
徐觀洲溫柔地笑著,把枯枝丟掉講了起來:「最熱鬧的當屬戲場,有變戲法的、吐火的、扛鼎的、走繩的、口吞寶劍的,自然也少不了百戲歌舞,負責絲竹管弦的樂工能有幾百人……」
「想看最別緻最奢靡的花燈就要去天津橋附近,燈樹下踏歌的人也是千奇百怪,戴著面具的多半是小孩子,老人們只插人勝。年輕人則雌雄莫辨,男扮女裝,女扮男裝的都有。」
「那徐公子有沒有扮過女裝?」
徐觀洲的笑容里多了幾分不好意思:「十六歲那年喝酒輸給瞭望津,扮過一次。」
「是嗎?你穿的什麼衣衫?戴的什麼首飾?」
「好像是大紅色的紗裙,頭上簪了幾朵鮮花,旁的記不清了。」
「改天我要好好問問顧舍人。」裴雲嵐越想越覺得好玩。
「冷不冷,要不要進屋?」她的手始終不算溫熱。
「不要,燈下看美人,才更有韻致風情呀。」裴雲嵐挑了挑眉頭。
他微微抬頭看著檐廊下的兩盞舊花燈,是他去年探監時送的金魚燈,沒想到她一直收著。裴雲嵐微微嘆了一口氣,用拇指摩挲著他的手說道。
「陪我這個病秧子窩在這裡很無聊吧,待會兒我就放你走。」
「錯,我是想留不能留啊。等你兄嫂回來了我要是還磨蹭著不走,估計令兄要拿棍子趕人了。」
「哈哈,那我這就讓她們把家裡的棍棒都收起來。放心吧,嫂嫂最近累得很,好不容易能名正言順的玩一玩,不到天亮他們是不會回來的。」
桑葚端上來熱熱的椒柏酒,徐觀洲慢慢地飲下,只要身邊有她在,哪怕是在廖無人煙的深山老林里過上元都沒關係。
另一邊,出來賞燈的裴雲霄和杜詠齡路過陳家的燈棚便進來打個招呼,崔揚靈不在,只有陳蓮甫自己一人獨坐在燈下。
「蓮甫兄,怎麼就你一人呢?」
「雲霄兄,嫂夫人。她去和幾個小姐妹踏歌去了,我有點累了就沒去。」
「上元節怎麼會累?這可不像你啊。」
「無聊的瑣事太多了。」陳蓮甫笑了笑,「裴妹妹沒跟著你們出來玩嗎?」
「她啊,跟你一樣也犯懶,窩在家裡呢。」
「那倒是怪冷清的。」
裴雲霄意味深長地笑著搖搖頭,卻什麼也沒說。陳蓮甫懂了,怕是徐觀洲正陪著她呢,他不由得有些黯然。杜詠齡見他神色幾番變化,莫非……但願是自己多心了吧。
正月漸漸接近尾聲。
這一日,郡主在齊王府請了她和紀如尋、宋湄一起賞花飲酒。裴雲嵐要嫁人了,紀如尋也正在相看人家,這樣的閨閣小聚怕是越來越難了。連她自己也被太後父王連連提醒,郡主雖然又心煩又傷感,但是她掩藏得很好,只是多吃了幾杯酒。
紀如尋講了幾個相看時的趣事,那些個媒人受人之託,能把黑的說成白的,方的說成圓的。明明一打聽就原形畢露,何必費盡心思掩蓋短處呢?
裴雲嵐也默契地講著自己家裡的笑話,小丫頭算數算差了,不認識的字裝認識念錯了,自己也犯迷糊把漱口的冷水當茶湯喝了下去。
宋湄小姑娘實在是沒笑話可講,只好陪著郡主喝酒。
小聚會散去,裴雲嵐捧著手爐坐在馬車裡閉目養神。她知道郡主的心情不太好,可是這種傷感,如果直言安慰只會適得其反。
等她知道自己結了婚,也不會丟下朋友的時候,這種傷感自然會煙消雲散。
「小姐,有人攔車。」石青的聲音傳來。
「裴妹妹,是我。」
桑葚掀開車簾,陳蓮甫正杵在那裡,裴雲嵐嘆氣。看他這副神色她只好讓他上來,既然躲不掉,就把話說開吧。
「裴妹妹,我能不能跟你單獨說說話。」
「桑葚,你去跟石青坐一塊吧。」
「是。」
桑葚走了,陳蓮甫死盯著她,一開口,那聲音竟然有些發顫:「雲嵐,我們逃走吧,去哪兒都好。」
「那你娘親呢?你妻子呢?還有你的前程仕途,都不要了嗎?」
「都不要了,我只要你。」
裴雲嵐輕笑一聲,看著他的眼神多了幾分悲憫和同情,道:「陳家哥哥,假如,當初你沒有應下崔府的親事,而是如約娶了我,又會怎麼樣呢?大概,一開始我們也會很幸福,像這世上所有的新婚夫婦一樣,甜甜蜜蜜,相看兩不厭。」
「然後,身為探花郎的你,因為家世寒微、缺少人脈而苦苦不得升遷,在一個位置上蹉跎歲月。而我嫁了人,每日待在後宅,自然也不會認識郡主這樣的貴人。貧賤夫妻百事哀,你會深恨自己為什麼沒有娶了崔小姐,而娶了我這樣對你毫無助力的女子。曾經的花前月下,互訴衷腸,也會變成幼稚可笑的噩夢。」
「我,我不會的……」
「陳家哥哥,無論你做出什麼樣的選擇,都會產生遺憾。你選了崔小姐,便會覺得舍不下我;你選了我,卻會失去你現在所擁有的一切。既然如此,你就更應該徹徹底底的忘了我,好好愛護崔小姐。」
「我,我忘不掉。」
「早晚你都會忘掉的,你所執念的並不是真正的裴雲嵐,而是你自己描繪出的幻影。人生苦短,要珍惜眼前人啊。」
陳蓮甫望著她耐心勸解自己的模樣,忽而明白了一件事,有些失神的問道:「那徐二公子,是你想珍惜的眼前人嗎?」
「是的。」
她毫不遲疑的回答,讓陳蓮甫只覺口中像吞了黃連般苦澀。她溫婉的笑容是那麼熟悉,可她眼中繾綣的情意是那麼陌生,哪怕是之前他們的幾次獨處,他也沒見到過這樣的眼神。
「我明白了。」
陳蓮甫起身要走,可他又回過身來,深深地望了她最後一眼,半是真誠半是澀然的說道:「我祝你們舉案齊眉、白頭偕老。」
「謝謝。」
陳蓮甫下了車,一步一步地挪回家。他好像什麼都聽得到看得見,又好像無知無覺,腦中只重複著她的話。
他什麼都明白,可他做不到。
但願真的如她所說,他早晚都會拋下對她的執念,忘掉她這個人,和有關她的一切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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