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春暖花開時
二月十六,剪刀般的春風裁出了細細的柳葉,也吹開了枝頭間的桃花。
當事人裴雲嵐一早就醒了,可裴家早已燈火通明,眾人都在為她忙碌著。吃過早飯,裴雲嵐只好抱著貓看看書,到了中午她才被抓去沐浴更衣。
換好了金青色的嫁衣,便開始梳頭化妝。
「哇,這是哪裡來的女妖精。」
裴雲嵐腹誹道,鏡子里的人,妝濃得連爹媽都認不出來。臉白得像一頭扎進了麵缸里一樣,滿頭金玉珠翠,還有一大朵絨花,只要輕輕一動就叮噹亂響,活像個聖誕樹。
送嫁的女眷好友們也陸陸續續的來了。
舅媽迂迴曲折地問她有沒有看那本秘戲圖,裴雲嵐心領神會的點頭,舅媽這才鬆了一口氣,開始吩咐起別的事情來。
等舅媽說完話,張茜才開口誇道:「表姐今天真漂亮。」
「謝謝表妹。」
呵呵,古人的審美,她不懂。
羅湘瑩一來,就說她的粉擦得太薄,拿起粉盒要給她補妝,嚇得裴雲嵐連連求饒。長樂郡主和紀如尋笑著猜待會裴家人會怎麼攔門,宋湄倒是問她餓不餓渴不渴,要不要吃些什麼喝些什麼。
「我不餓,就是脖子酸得厲害。欲戴金釵,必承其重啊。」
「那我拿木頭簪子跟你換。」羅湘瑩說著就拔下了頭上的檀木簪子。
「新郎來了!」
小丫鬟梔子扯著嗓子一喊,剛才還在閨房裡說笑的人便全都出去看熱鬧了。
徐觀洲自小便生得好,長樂郡主看了這麼多年早就沒什麼感覺了。可今日見他穿上這飄逸沉靜的新郎青袍,眉宇間是濃得化不開的喜色。神采奕奕、俊朗不凡、風姿出眾得讓人挪不開眼睛。
裴家丫鬟捧上來一隻封了口的竹筒,請他來猜猜裡面一共放了多少枚戒指。徐觀洲拿起竹筒搖了搖,說是六隻。
裴雲霄公布答案:「錯了,是七隻,來,罰酒一杯。」
徐觀洲笑吟吟地接過酒杯一飲而盡,為了以示公正,小丫鬟把竹筒里的戒指倒了出來,確實是七隻,眾人便鬨笑,替徐觀洲可惜。
又有丫鬟捧上來一托盤的毛筆,讓他猜哪一隻是新娘子的。七隻毛筆,有新有舊,徐觀洲認出了久園雅集的獎品,拿起那根白玉毛筆道。
「這隻吧。」
「嗯,這回猜對了。」
捧上針線的小丫鬟實在是忍不住笑意,裴雲霄讓他在十個數之內用一根線穿好七根針。明明知道這是故意刁難他,徐觀洲還是努力穿針引線,笨手笨腳的模樣讓看客們很是滿足。顧望津則暗自感嘆裴家兄妹真是手足情深,宋瀟倒是覺得這捉弄女婿的方法有趣又不失文雅。
飲完酒,裴家人才讓徐觀洲更進一步。
「園裡花枝燈樹合,月中人影鑒奩開。詩家無自矜吟筆,不惜鉛華不用催。」
徐觀洲的聲音朗朗傳來,小院大門這才打開,他把大雁扔了進去,負責捉雁的人連忙把活蹦亂跳的大雁捆好。
「煙樹迥垂連蒂杏,彩童交捧合歡杯。吹簫不是神仙曲,爭引秦娥下鳳台。」
徐觀洲接過顧望津懷裡另一隻捆好的大雁,緩步走了進來。兩位紅袍男儐相給最後攔門的女眷們塞了紅包,她們這才放新郎進去。徐觀洲目不斜視地看著她,倒弄得她不好意思了起來。感謝這妖精一樣的新娘妝,鬧個大紅臉可不是她的風格。
徐觀洲把大雁擱在她的腳邊,石榴便用富貴長春團扇遮住了裴雲嵐的臉,桑葚拿起一顆螺子黛給她補眉毛。
「才子矜佳人,賣畫買新詩。佳期三月前,嗔我催妝遲。」
桑葚放下螺子黛,又拿起香粉撲了起來,徐觀洲吟這首詩前自己先笑得眉眼彎彎:「當初忍笑畫鴛鴦,真箇如今擬鳳凰。別卻群仙拜王母,已聞青鳥報徐郎。」
好啊,這個傢伙,裴雲嵐藏在袖子里的手握成了拳,徐觀洲瞧出了她眼裡的怒意,笑得更開心了。
桑葚收起香粉,這才扶起了小姐。裴雲嵐小心翼翼地走著,祈禱自己不要摔跤,頭上的東西千萬不要掉。
裴父受了二人的參拜,他看著如花似玉的裴雲嵐,心頭感慨萬千,明明準備了一肚子的話,開口卻只說得出:「女兒啊……」
「爹爹。」
站在裴父身旁的裴雲霄很不客氣的囑咐道:「徐公子,妹妹今日便交給你了。你若是待她不好,我可是要把人接回來的。」
「是,請哥哥放心。」
舅媽拿起青色蔽膝遮住了裴雲嵐的臉,攙扶著她走出院子。女儐相們舉著蠟燭走在她身邊,裴雲嵐見到了來慶賀她新婚的江南學子們,雖然雙方都看不清彼此的長相,也不妨礙他們天花亂墜的誇獎裴雲嵐。
吵吵嚷嚷中,裴雲嵐登上了馬車,舅媽替她整理好衣衫才退了出來。這時,車窗外傳來了郡主的聲音。
「裴畫師的好友長樂郡主送完嫁,徐二公子的表妹要去鬧洞房了。」
裴雲嵐輕笑一聲,道:「天黑了,郡主小心騎馬。」
「放心吧,別看這麼多男眷,沒幾個人的騎術能超過我。」
昏暗的車廂里,裴雲嵐鬆了一口氣。鬨笑聲中,馬車過了好一會兒才啟動,她算著障車的應該來了,果然,馬車又停下了。她把車窗微微推開一條縫,隱約能見到哥哥和昱升表哥在做散財童子。
接下來,馬車又快又穩的往徐府開去。
到了張燈結綵的徐府,桑葚石榴又替她一番整理,才慢慢扶她下了車。她踩在倒換的席子上入了徐府,拜過公婆,夫妻兩個也接著對拜過後,裴雲嵐不禁頭暈眼花,也不知道是累得還是餓的。
她撐著最後一口氣到了青廬里,剛在床上坐穩,喜錢彩果卻很輕柔的往她身上扔了起來。直到床上灑滿,寬大的婚服也兜不住時,他們才停手。
顧望津第一個念起了卻扇詩:「蘭膏薰戺闥,香氣鬱流蘇。展轉動金釧,綽約見冰膚。」
不知哪家的小孩子童聲童氣地問,新娘子確實是冰肌雪膚,可是沒戴金釧呀。連舉著扇子裴雲嵐的都笑了起來,她腕上戴的是裴母的葵紋金鐲,既輕巧又符合裴家人的心意。
宋瀟便接著吟道:「鵲駕鸞車報早秋,盈盈一水有誰留。妝成莫待雙蛾畫,新月新眉總似鉤。」
友人們的卻扇詩都很含蓄,徐家親戚們的則露骨了些,還好他們還顧及著在場的小娃娃,不然真不知會念出什麼淫詞艷曲來。
守在她身旁的長樂郡主悠悠的念道:「寸情百重結。一心萬處懸。願作雙青鳥。共舒明鏡前。」
桑葚很有眼色的取下了小姐頭上的蔽膝,石榴請走了團扇。裴雲嵐很大方的接受著眾人的審視和品頭論足,她唯一擔心的是臉上的妝可千萬不要花,不然就成恐怖片了。
吃過同牢飯,喝過合巹酒,鬧洞房的人這才散去。徐觀洲讓她好好休息,又讓郡主不要急著走,自己先去前頭給賓客們敬酒了。
「你先卸妝吧,反正也不耽誤咱們兩個說話。」
「是,小的遵命。」
飛影和梔子收拾著散落的喜錢彩果,石榴給她脫掉了婚服又仔仔細細地疊著,桑葚則把小姐頭上的釵環絨花全都拆掉收進了漆盒裡。
「啊,這下輕鬆多了。」
徐府的小丫鬟捧來了洗漱用具,裴雲嵐拿著濕帕子卸妝,換了足足兩盆水,長樂郡主才見到那個熟悉的好友。
裴雲嵐烏黑的頭髮披散在肩上,身上只一件荼白的紗衣,卻比方才艷麗百倍。她讓婢女們都退到青廬外面候著,然後握住郡主的手柔聲地說道。
「郡主,雖然你我之間不必道謝,但今日我一定要對你說聲謝謝。沒有郡主,就沒有今日的裴雲嵐。」
「這聲謝,我收下了。」長樂郡主不知為何突然很想落淚,「以後,咱們獨處的時候你就不要叫我郡主了吧,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好。」
裴雲嵐歪起了頭,笑得像個狐狸道:「您叫我小嵐,我便叫您小虹吧。小藍小紅,一聽就是一輩子的好朋友。」
長樂郡主姓林名虹,她點頭說好,又補充道:「我小字珹珹,是我母妃為我取的。」
裴雲嵐問是哪個珹,郡主便用手指在她掌心寫了起來,說取得是無瑕的珍珠之意。裴雲嵐也告訴了郡主自己的小字,說是因為娘親做的胎夢。
「好了,我該走了,不然可就沒喜酒吃了。」
「珹珹慢走。」
郡主笑著出了青廬,她走到酒席那裡,只見顧望津和宋瀟很盡職的替新郎官擋酒,戲台上的黎鳴真動情地唱著踏搖娘。拜見過大長公主和徐觀洲的父母,郡主這才離開。
徐將軍神色自若,盧夫人的臉色也沒她預計得那麼糟。
希望稻子明日拜見公婆一切順利吧。
另一邊,徐觀洲在儐相們的掩護下回了青廬。
裴雲嵐在被窩裡躺著看書等他,服侍完徐觀洲洗漱更衣婢女們才離開,靜悄悄地青廬里終於只剩下了他們兩個。
「怎麼還傻站著?」
徐觀洲這才反應過來自己一直杵在原地看著她,他掀開被子坐了上來。
「吃過東西了?」
「嗯,飽得很。」
裴雲嵐放下了書,徐觀洲把她攬進懷裡,滿懷的馨香柔軟讓人安心適意。他吻了吻她的額頭,在她耳邊低聲道。
「徐觀洲得償所願,此生夫復何求。」
裴雲嵐抬起了頭,直視著他:「觀洲,我有個秘密要告訴你。」
「什麼秘密?」
徐觀洲聽她一字一句地講來,初覺驚詫,後來便覺得十分慶幸。冥冥之中自有緣分,這玄妙無比的紅線隔著千百年的時空將他們拴在了一起。
他貼著她的額頭,用春水般的聲音說道:「不論你是人是鬼,姓甚名誰,你都是我的妻子,今生今世唯一的妻子。」
裴雲嵐還有許多話想要跟他說,可她想來日方長,不急在一時,便換了一句答道:「人生長遠別,孰與最關親?不遇知音者,誰憐長嘆人?」
甜蜜而綿長的親吻是他的回答,良久后,徐觀洲撫著妻子的秀髮,低聲道:「折騰一天了,早點安歇吧。」
裴雲嵐掙脫了他的懷抱,像撲食的豹子一樣把丈夫壓在身下,賊兮兮地問道:「夫君可是心疼我的身體?」
「嗯,明日也來得及。」
裴雲嵐緊緊揪住他的衣領,道:「那可不成,上一次我就放過了你。這一次,說什麼你也別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那在下便只能從了裴小姐了。」
裴雲嵐的手指一一劃過徐觀洲標緻的五官,調戲起他來:「檀口點櫻桃,粉鼻兒倚瓊瑤,淡白梨花面,輕盈楊柳腰。」
她的輕佻肆意只對著他,她的風流嫵媚只有他才看得到。
懷中人似月,玉顏凝清光。
他一手環住了她的背,一手鬆掉了簾鉤。
紅綃帳里,情焰如火,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似有一樹殷紅如熾的合歡從青廬中盛放,讓人忘記了先前的波折和不久之後的別離,只想彎腰拾起一朵花開正好的紅團,念一句亘古不變的期盼。
永老無別離,萬古常完聚。
寫到這一章,有一種嫁女兒的微妙心情……這麼多字數,感覺肝要爆掉了……最後還要說一句,西廂記,永遠的神!感謝孤舟易葉,楊靈兮的推薦票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