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悔
在B市蓮湖畔邊的一處征地拆遷的現場。A局幾百名手持盾牌的全副武裝的防暴警正在和上千名手持棍棒的村民對峙。警方裝出極大的容忍,但背後卻停著嚴陣以待的裝有高壓水槍的裝甲車。前來增援的武警部隊手裡也握著可以發射橡皮子彈的真傢伙,以及能夠讓人淚眼朦朧的催淚瓦斯。這倒使得警察們成為了擺設,而這個國家也從未放棄用另類的軍隊來對老百姓進行鎮壓從而維持這個社會不合理的財富秩序的做法。
武警的軍官對村民們的喊話顯然是毫無意義的,從來在利益的對峙面前,強勢集團都會用他們的優勢話語權來向弱勢群體灌輸他們的理念——政府的最後通告看起來是那麼得合情合理,以至於在體制內得到好處的人們理所當然地認為政府所有的決定,老百姓們都要無條件地接受。
造成對峙的表面原因是因為村民們嫌政府的征地征房的補償款太少而拒絕讓政府把他們的土地和房屋征走,村民中也許有消息靈通者——知道政府征這塊地的用途是為了讓已經通過黑箱操作拿下這塊地的金科地產建高檔的住宅小區,這是官商的勾結。那麼這也許算得上是村民們對政府在征地這個事情上的最深刻的認識了。而作為國家暴力機器軍警們甚至還意識不到這個層面,就算有些覺悟高的,也是抱著拿人錢財替人消災的心態。
但是我卻不僅僅看到了這些。在這個劍拔弩張的現場,我看到了中國幾千年封建社會的影子。看到了被體制供養著的愚昧的打手和只有逆反心理和仇視政府的村民們。這些都不過是強勢集團一手導演出來的木偶戲罷了——強勢集團甚至無知地相信老百姓一定會被軍警的淫威所嚇倒——但這隻不過是暫時的妥協罷了,而任何想在這種抗暴模式下衍生出來的維穩新思維都不過是站在強勢利益集團的角度來思考問題,而達不到最終的目的。每個人都被無形的利益之線牽扯著,而在永不休止地製造著矛盾。
我總在思考,是什麼原因讓村民們只知道被動地抵抗,而不懂得團結起來向政府征地的合法性提出質疑並且抗爭呢?也許他們抗爭過,但是當商人和官僚勾結成一個強大的官僚集團的時候,這種抗爭也許只會招來更大更強的報復。所以根源在於各個利益集團之間的強弱懸殊——而這些都不是愚昧的打手和無知的村民所能體會得到的,因為這個真相太宏大太深奧了。當歷史告訴我們西方傳統國家通過工業革命甚至犧牲流血的方式改變和相對均衡了這種利益集團之間的強弱格局的時候,我們是否已經找到了一條不流血的改革之路呢?如果沒有,中國只會在半殖民(經濟殖民)地半封建(政治封建)的社會架構下毫無突破地輪迴。而造成中國這種悲慘格局的背後黑手除了國人自己的之外,當然還有比國內強勢利益集團更強大的跨國利益集團。它們總會選擇最強大最穩定的國家作為自己的棲息地,用利益供養著這個國家的精英,研發新型的武器和培養強壯的士兵,當然國民們的幸福生活也會被用來點綴,而顯示出大國的優越。這背後隱藏著的還是一條從高到低的利益鏈。不要試圖去責怪誰,也不要輕易給誰扣以陰謀家的帽子,因為這背後最大的主謀竟然是人們自己的和貪婪——當我們責怪對方搞陰謀的時候,我們是否也在窺探那些巨大的利益呢?。所以我們也不能一棍子把這些人性中的和貪婪打死,因為人類進化至今,靠得也是這些和貪婪。所以若是沒有和貪婪,人性中的善良、理性、包容和節制則存在得毫無意義。
當混亂的場面再一次打亂我的思緒的時候,人們的憤怒已經被挑撥起來的。那些誓死保衛家園的村民們展現出一種大無畏的精神,而這種精神實際上和被煽動起來推翻政權的農民起義軍的大無畏精神是沒有本質區別的。若是一定要做個區別,那麼村民們的保衛家園只是少了理論上的指導和被偷偷上升到宗教高度的主義的熏陶。而外部環境也沒有達到農民集團和統治階級之間的矛盾到了不可調和的地步。但歷史的重演並不是沒有可能。
當我成為整個戰場最清醒的人的時候,我竟然不知道該站在誰的立場上——我同情弱勢的農民,但又怕他們被煽動家們所煽動,而成為野心家篡奪權力的工具,同時我也厭惡同僚和我自己,因為我們淪為了官僚資本撈取利益的工具,但是我們是無辜的,我們成為了官僚資本利益集團和弱勢群體利益集團之間矛盾鬥爭的犧牲品。
正當我猶豫的時候,我的同僚們似乎正在節節敗退,但是我相信增援的部隊正在飛快地趕過來。
一輛接一輛的警車被推翻,並且還被人點著了火,一名接一名的戰士被打得頭破血流,盾牌上的鋼化纖維也被飛來的磚瓦擊成了龜裂狀。防暴警和武警們的容忍心已經越來越禁不起肆無忌憚的村民們的挑釁。終於有一名戰士忍受不住內心的憤怒,揮起警棍把一名村民打得頭破血流。這一行為無疑點燃了村民們積壓在心中的怒火。場面再次失控了,防暴警和武警築成的人牆已經被村民們瓦解。軍警們無奈之下,只好用高壓水槍的水柱和衝鋒槍里發出的橡皮子彈無情地射向已經憤怒得失去了理智的村民們。後來,催淚瓦斯散出來的煙霧暫時阻擋了村民們進攻的腳步。這樣的場面意味著政府將花費更高昂的成本來平息這場騷亂,而彼此對峙的仇恨只會更加強烈地埋藏在心裡,只等更大的矛盾激化的時候,經人一煽動,這些人便會奮不顧身地跳出來。
催淚瓦斯的煙霧在警方和村民之間暫時築起了一道煙牆,可以預見——在煙霧消散的時候,村民們將遭到更多的前來增援的軍警們的鎮壓,這場衝突的結果理所當然地會以政府鎮壓了鬧事的村民,穩定了社會秩序,抓走了帶頭鬧事的分子的說辭而告終。但這些在我看來並不算是政府真正的勝利,因為這些都是暫時的短視,而歷史告訴我們——矛盾頻發的國家,政權是相當不穩定的。而且很多政權都陷入了越維穩越動亂的局面,這與越反腐越是同一個邏輯,而背後的原因同樣是政治體制的問題。
村民們腳下捲起的塵土雖然只是偏居一隅,但卻有風起雲湧之勢。也許此地民風的彪悍有歷史的成因,但每個人都應該有權利知道歷史的真相,了解真實的國情,接受道德的教化,接受思想的啟蒙,以及選擇自己信仰的宗教。儘管這種理想不是一天就能辦到的,但是我們卻從不應該去放棄。
也許我是受到了神的感召,我勇敢地奪過軍官手上的高音喇叭,衝到了煙霧即將散盡的地方。我想以我一人之力去阻擋這即將到來的悲劇——甚至有可能演變成一個國家的悲劇。
我對村民們喊道:「鄉親們,我代表政府向你們認錯,是政府政策制定得不周詳,而傷害了你們的利益,請你們給政府一個機會,相信政府能妥善解決好這個問題。請你們保持克制。」我的這套說辭與之前的那位軍官截然不同,他完全是一副恐嚇的口吻,這當然會引起村民們的反感和憤怒。但是我這套被同僚們看成是懷柔的對策,也並沒有讓村民們有多少好感,這是因為彼此已經喪失了互相信任的基礎。在我的身後是增援部隊的車鳴聲,這讓我的這些發自內心的真心話被村民們誤以為是拖延時間的偽善之詞,而他們甚至不知道我是在冒著喪失仕途的風險而說出——「我代表政府向你們認錯」這一句豪言壯語。我的話必定會觸動統治階級的神經,因為一貫偽善的政府是從來不會公開地向老百姓認錯的。
眼看著這即將到來的悲劇和或將到來的更大的悲劇,我顧不得個人身份,朝著村民聚集的方向跪了下來。我眼裡含著深情的淚水,我是懷著深愛著這片土地的感情,向老百姓下跪的。我知道我微薄的身軀,我這膚淺的一跪並不能完全化解官民之間的隔膜與仇恨。但是我願意以此給中華民族以啟發。
兩股人流都在朝我逼近,這時一位憤怒的村民先沖了上前來,朝我背部狠狠地擊了一棍,我感到一股鑽心的痛從背部傳遞到全身,緊接著,我被一塊飛來的磚塊砸中了額角,鮮血從開始順著我的額頭往下流。一些憤怒的村民都想在我的同僚到來之前,給我或狠狠的一腳或重重的一拳。我感覺整個人被疼痛包圍著,神智開始含糊不清起來。這時我聽到一處熟悉的聲音,緊接著她勇敢地用身體阻擋著村民們對我的拳腳。我甚至還能隱約聽見她在哭喊著:「他是個好人,是個好官,你們誤會他了,我不允許你們欺負他。」
這時也有村民回應道:「這年頭,當官的還有好人嗎?」
「當官的連畜生都不如。」還有的村民罵得更厲害。
「他是個例外,因為我了解他。」這竟然是小陶的聲音。她就這樣一直奮不顧身地抱著我。
當村民們騷亂的場面被軍警控制以後,我睜開被鮮血掩蓋了的雙眼,滿懷內疚地說道:「你不該來這兒,你也不該保護我,我是個罪人,你就讓我繼續跪在這裡懺悔吧,如果你有憤怒,就發泄在我身上吧,只要你以後能學會包容他人,你發泄吧!」
「不,你是世界上最可愛的人,最慈悲的人,如果把你釘在十字架上,你就是耶穌了,我們都可以向你贖罪,尋求你的保佑。」
小陶幽默的話語讓我苦笑了一聲,說道:「以後這樣的場面不允許你們金盾報再進行現場採訪,太危險了!」
小陶還是改不了她那任性的性格,固執地說道:「你就不能讓我也做一回戰地記者?」
我無奈地說:「這沒有什麼好採訪的,我向老百姓認錯——這就犯了官場的天條,還有那一跪,更是丟盡了政府的臉面,說不定不久就會被削職為民,甚至還有更壞的結果,你要好好保重自己,好好過自己平淡的日子,這才是幸福的根本,你知道嗎,剛才我聽見你肚子里的小寶貝在說——媽媽,別怕,你是最勇敢的人。恭喜你,就快做媽媽了,可惜爸爸不是我。」
隱約間,我看見小陶眼角閃動的淚花,而這一次我是真心祝福她永遠幸福。
經歷過這件事情之後,我有了一種脫胎換骨的感覺。而思想更似乎是超越了神的境界,那是一種超脫於世俗的豁達以及敢於面對艱難的勇氣。我的靈感來源於民間,更準確的說是來源於對百姓的熱愛,對磨難過後的醒悟,對美好生活的追求。
後來,我所遇見的事情,果然很靈驗地在我身上應驗了。因為金科地產在A省和李家的人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而我在對征地拆遷的抗暴事件的處理上,主動向老百姓承認政府有錯的這種做法,被李家的人解讀為這是在向李家的人叫板,因為我說的是「政府」有錯而不是「黨委」有錯。這明顯是在詆毀以李省為幫主的盤踞在政府這條線上的大小嘍啰們。而商儀更是把這個事情誤解為——這是我自甘墮落的表現。
山雨欲來風滿樓,我已經做好了迎接一切的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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