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芍藥又叫將離草
西洲與這個神秘人,竟然有這樣的淵源。
南風突然好恨自己,為什麼要遺忘前世的經歷,為什麼要忘記和西洲的點點滴滴。他曾經是一個耀眼的少年,英姿勃發,受世人崇敬追捧,為了尋找早已忘卻了他的她,與惡鬼做交易,被利用、被拋棄、被追殺,在命運的捉弄下存留於世間。南風難以想象他悲慘的生活。
惡鬼對南風此時的表現非常滿意,他催動怨氣,將她抓了過去。
南風的身體忽的騰起來,不受控制地飛到神秘人面前。惡鬼掐住了她的脖子,將她拎在半空中。她的生命,就這樣輕而易舉地捏在了惡鬼的手裡。
他的力量是如此之大,讓南風不由自主地丟掉了手上的藤木拐杖。她像一片乾枯的樹葉,被別人隨意擺布。放在他人眼中,她不過是蚍蜉撼樹,自尋死路。
她呼吸困難,難堪極了。
但意識還執著地清醒著,讓她可以用最大的悲傷去猜測西洲——不,是明鴻公子赫連衣——百年漂泊中遭遇的折磨。他拋卻了輪迴的解脫,拋卻了他人難以企及的榮譽,拋卻了享受健康、友愛、歡樂的權利,甚至拋卻了一個生命最起碼的尊嚴,只是為了找到她。
南風還記得兩天前,初次見到他,在那個滿是柳絮的樹林里,他將她摟在懷裡,悲傷到不能自已。他借口說,南風長得像他的故人。原來是他隱藏著秘密,同時也不想戳穿南風的秘密。
她一個什麼都忘卻的人,何德何能啊!
今生今世,有那麼一個深愛著自己的人,是多麼值得驕傲的一件事啊!
南風默念著西洲的名字。
西洲還在等她,等她回去找他。她要當面告訴他,她雖然什麼都忘記了,但她會努力去愛他,去當得起他的愛。
南風朦朧中聽到素塵焦急地喊她的名字,藏在手裡的匕首,毫不留情地切向了神秘人的手。
這把匕首,是南風剛剛攙扶素塵站起來的時候,素塵偷偷塞給她的。他以前除了玉魂扇,並不會帶其他兵器,至少南風從來沒見過這把匕首。應該是她離開之後,他隨手買的,至於他為什麼要買一個對他來說沒有什麼用處的東西,南風來不及想了。
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力量,南風竟然真的切中了惡鬼的手臂,硬生生切下了那隻掐著她脖子的手!
那曾經是西洲的手,是一雙握著筆桿作畫寫字的手,被骯髒的人佔據了這麼久,不知道有多麼不甘心。
對於一個只剩下骨架的行屍來說,切斷一隻手算不上多大的傷,但足夠讓他有一瞬的失神。就那麼一瞬,讓素塵有了攻擊的機會。
素塵騰空而起,玉魂扇在他的手上發出耀眼的光芒。霹靂一般的一擊,正打在神秘人的頭頂上。與此同時,神秘人用僅存的那隻手,催動渾身的怨氣,在半空中劃出一道弧線,朝著南風和素塵打過來!
胸口傳來強烈的痛感,全身被邪惡的力量包圍,閉上眼睛之前,南風看到神秘人和素塵向相反的方向飛出去,一個鮮血迸流,一個四分五裂。
……
南風在一家小鎮的客棧里醒來,連續兩日的昏睡讓她做了許許多多的夢。夢裡有很多很多的人,其中有一個年輕的男子,時而嚴肅認真,時而笑容滿面,時而離她遠,時而離她近。但無論如何,他都是她的西洲。
她終於明白,當初在不歸境的不歸河裡,在許許多多靜謐的夢裡,她看到的人影是他,聽到的呼喚也來自於他。
他還在等她!
南風猛地張開眼睛,從榻上坐起來。
胸前包裹著一層紗布,算不上厚。這種程度的傷,若是放在一個活人身上,應該是致命的,但南風是死過一次的人,疼是疼的,但不至於要了她的命。
眼前的環境很陌生,但坐在床榻旁邊的背影非常熟悉。
素塵背對著南風,就算坐在破舊的桌子前面,也依然是那副光風霽月的公子模樣。
他聽到南風起身時床榻撕心裂肺的響聲,回過頭來看她,南風這才發現,雖然還是那具挺拔的身板,但雪白的、沒有任何雜色的衣服底下,露出了紗布的邊角。他的臉色蒼白,明顯受傷不輕。
還有一個人,也受了傷,但他不在這兒。
那個人全身被自己的血水浸染,說話都沒有力氣,還要在滿是雜草的深坑裡撐著眼皮,哄著她去救別人。他手裡攥著一朵芍藥花,粉色的,帶著淡淡的香氣。他握著它,像握著最後的希望。
西洲還在等她。
南風趕緊穿上鞋子,從床榻上滾下來。
看著南風慌慌張張地拿上衣服,穿都來不及穿就往外跑,素塵截住她,問:「去哪兒?」
「去找他。」南風說。
「那個神秘的黑衣人雖然被我擊中,骨頭也散了,但他的怨氣沒有消散,很有可能找到另一具皮囊脫身。你我身上都有傷,是決計打不過他的。外面很危險!」
「我必須去找他!」
「不許去!」
南風試圖推開素塵的禁錮,說:「他還在等我!師父,他在等著我!」
「他沒有等你,他……」
「不要說!」南風制止了他的任何解釋,哀求地喊,「他說一定會等我,就一定等著我。他找了我一百多年,我必須去見他!」
「你已經昏迷兩天了,他當時是什麼樣子你難道不清楚?」
兩天了……
「我不清楚!」她由哀求轉為疾言厲色地訓斥,「我不管多少天,他都會等著我,會在原地等著我!你不是他,你憑什麼揣測他!」
素塵死命地拽著南風,說:「我昨天去找過他,什麼都沒有找到!他本就是個惡鬼,且是個怨氣不全的惡鬼,遊離世間那麼久,已經是逆天而行。他不可能等你了,你接受現實吧!」
南風的眼淚又來了,任性地掙扎著:「我才不要聽你的胡言亂語!他手裡還拿著我的芍藥花,他得還給我!」
素塵終於對我的執著表現出了不耐煩的態度,臉因為充血而有不正常的紅暈,吼道:「好,我放開你,索性就隨了你的願!」
南風才不管他的態度呢,推開他,她跑出門去。
身後有素塵長長的嘆息:「芍藥嗎?將離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