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求你,給我真相!
芍藥花,又叫將離草,好好的花,怎麼有那樣的名字?將離,將離,剛剛相遇,就要別離嗎?
多麼殘忍的花!
南風不知方向地盲目狂奔,大聲喊著西洲的名字。她苦苦等待一個回應,可那回應好像遙遙無期。
山林中到處都是土坡,高大的樹木更是不識時務地遮擋視線。那天晚上,天那麼黑,南風不知道自己把他丟在了哪裡,不知道該用什麼辦法讓他重新回到她身邊。
她更不知道,一百多年的時光里,在茫茫人海中找不到目標、尋不到方向,只有一個信念支撐的南風,到底懷了多大的決心、苦惱、憤恨、不甘,去尋找消失的南風。憑什麼他會認為她能出現在他面前?憑什麼他能相信她還愛著他?
南風忘記了他,但她能猜到,曾經的明鴻公子赫連衣,一顰一笑,應該如春日的陽光一般燦爛,如秋天的流水一般多情,如黑夜的月輪一般皎潔,如名貴的寶石一般耀眼。他的畫他的詩,他的文章他的字,都是世人追捧的瑰寶,他揮毫的時候,一定顧盼神飛,瀟洒恣意。
在這種猜測里,她一遍一遍喊著西洲的名字,震飛了林中鳥,驅走了空中絮。
他當初被她藏在了一個土坑裡,她只好一而再再而三地從土坡上滾下去,去找那個土坑。她滾的滿身是土,卻怎麼也找不到那個寄予著希望的土坑。
素塵以為她瘋了,幾次想拉住了。可他怎麼能拉得住呢?
他喊道:「我仔細地找過兩次了,什麼都沒看到!」
只有兩次而已,西洲找了她多少次?他可以清楚地知道每個地方的環境和凄美的故事,不是把她找到了嗎?
他找了她多少次,她也可以找他多少次,只要他能再出現在她面前。
南風在樹林里翻找了很久,一直到日頭西斜,天色漸晚,還是一無所獲。她的嗓子已經啞了,臉上都是泥水,跌坐在地上半天沒有力氣站起來。
跟在南風身後的素塵忽然向前走了幾步,彎下腰,給她展示了一樣東西——一朵打蔫的粉色的芍藥花。
南風連滾帶爬地撲過去,把芍藥花搶了過來。
花朵早已失了當初的光彩,布滿了泥土。它的花托和葉子被人為地折乾淨了,只剩下光禿禿的花,便猜不出它的主人在漫漫無邊的等待時,是多麼的焦躁不安、痛苦難當。經歷了兩日的風吹日晒,花朵已經乾枯變形,曾經直挺的花瓣,大多已經低垂甚至掉落,十分狼狽。
一朵花,活到這個份上,真是惹人笑話。
可南風的手卻在打顫,總覺得這朵死去多時的花重如千斤,拿在手裡,燙人的厲害。
西洲送她的芍藥花啊!
花如此,人呢?
南風發了瘋一樣地徒手去扒周圍的泥土,她相信一定有那麼一個地方,上面附著厚厚的雜草和樹枝,底下藏著一個土坑,土坑裡躺著一個年輕人,在朝著她笑,對她說,我逗你玩呢,看,我好好地等著你呢!
是,她找到了很多個土坑,可每一個土坑裡都空空如也,沒了半點人氣。空氣中瀰漫著濃重刺鼻的腥臭味。
哪怕是一句留言呢?哪怕是一個衣角呢?哪怕……是一具屍體呢?為什麼,一點痕迹都不肯留下?
素塵冷眼旁觀著,說:「他附身的那個人,本就是要死了,他受了那麼重的傷,更是活不了。一般的被惡靈附身的屍體是會留下來的,但若是這個惡靈步入輪迴,就會把最後一個屍體當成祭品,化進泥土之中。南風,他不在了。」
他不在了……
那個言笑晏晏的西洲。
那個輕諾寡信的混蛋!
趴在地上哭了很久,也罵了很久,罵到頭暈眼花、天昏地暗。南風恨他給了她希望,攪了她心緒,給了她遐想,到頭來瀟洒離開,把她一個人丟在無邊的絕望里。
重逢之後,素塵心善了許多,不再強求南風做什麼,反而替她給西洲立了個碑,他問她該寫點什麼,她用自己不聽使喚的腦袋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個主意,他便擅自決定,寫了「摯友西洲之墓」六個字。她想,「摯友」這個稱呼很合適,誰讓他那麼絕情寡義。
南風跪坐在地上,摩挲著用木板簡易製作的墓碑,淚珠已經藏起來、擠不出來了。她於是問素塵:「師父,你認識他對嗎?」
「算是吧。」素塵負手而立。
「在你眼裡,他是個怎樣的人?」
素塵想了想,說:「痴人,傻子,混賬。」
南風不知道這三個辭彙有什麼聯繫,但好歹聽得出素塵並沒有存著什麼善意。
素塵看南風疑惑地瞧著他,又說:「反正他又重新步入輪迴,欠你的情、賒你的恩,算是還清了,蓋棺定論什麼的,對於你來說沒有意義。」
「那麼……」南風有些怯懦地問。
「嗯?」
「我的記憶,是你拿走的吧。師父,把它們還給我吧,我想知道真相。」
素塵沒有回答她,反而後退了一步。
南風猜到他會有這樣的反應,說:「已經是上輩子的事了,難道你還以為我會為了一百多年以前的自己,再次變成惡鬼嗎?我只想知道我和西洲的往事。快樂也好,悲傷也罷,值得他苦苦追尋百年,也應該值得我珍惜吧。」
「斯人已逝,你不必如此的。」
南風將自己的臉貼在西洲的墓碑上,希望藉此能感受到他的氣息,說:「你與他有什麼仇怨,與我沒什麼關係,我欠你的,往後有的是時間償還。但西洲愛過我一場,現在他不在了,若我把他忘了,覺得有些對不住他。求你了,師父,把我的過往還給我吧。」
「你曾經過得很不如意,還要折磨自己一次嗎?」
「以前的事啊,找回來是傷,找不回來是苦。難道會比現在更糟糕嗎?」
「若是牽扯到皇族親貴呢?」
「都是死了百年的人,與我,沒什麼不同。」
素塵忽的將手放在南風的頭上,像一個長輩安撫晚輩一樣——縱然有師徒名分在,可他卻從沒有這麼親昵地對待過她,這讓她有一瞬的失神。就在這一瞬的失神里,前世的記憶如流水一般,從散發著淡藍色光輝的玉魂扇上洶湧地灌輸到她的腦子裡。
那時的西洲還不是西洲,南風自然也不是南風。他們的故事裡,沒有氣息奄奄、垂死掙扎的他,也沒有受人呵護、天真無邪的她。他們的故事裡牽扯了太多的人,賠了太多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