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繁華
一百一十四年以前,翊朝宏德十二年三月初四,翊朝建國的第十二個年頭,朱雀大街上人頭攢動、摩肩接踵、人聲鼎沸。
都說「福無雙至」,可偏偏今天,福就「雙至」了。
頭等大事便是進士科張榜。天下士子挑燈苦讀、懸樑刺股的結果,即將在翹首以盼中揭曉,其受關注的程度可想而知。從子時開始,就已經有老老少少的人摸著黑兒在宮門口聚集,如果你在卯時張榜的時候過來,肯定連榜單的邊角都看不到了。
第二件大事,就是開國老臣、江夏王徐紹聰征討西戎,凱旋班師,今天入京受賞。
其實當初陛下派身經百戰的江夏王出征的時候,人們就已經料定了此戰的結局,所以這次戰勝,並不覺得有多新鮮,就是陛下自己,都沒有舉辦慶功會,只是稀鬆平常地派了一隊儀仗,將他迎進了京城,人們之所以覺得新鮮,是因為江夏王的義女、明威將軍周眉語也要進京。
周眉語是徐紹聰部下的女兒,因為她的父親早年在跟隨徐紹聰征戰的時候,為救徐紹聰而死,而她又小小年紀舉目無親,就被寄養在了徐紹聰的府上。後來徐紹聰見周眉語能征善戰、機智過人,便破例讓她進了軍營隨軍調動。而這位年僅十八歲的小姑娘,竟不負眾望,在大大小小的戰爭中屢立奇功、嶄露頭角,頗得徐紹聰器重。
周眉語的名聲逐漸被朝廷知曉,陛下很是高興,破格封她為明威將軍,且命令她趁著此次西征凱旋的機會,來京城受賞。
長安城的大街小巷早就把周眉語傳的三頭六臂了,聽說她要來京城的消息,哪裡還坐得住?都擠在朱雀大街上,等著這位巾幗英雄打馬走過,驗證一下,她是不是真的如傳言當中那麼神乎其神。
赫連衣坐在龍圖閣大學士甄綺源大人府上的觀景台上,慢慢悠悠地品著茶水。從他坐的這個位置往外看,恰能看到禮部即將張貼的榜單。
坐在他對面的甄家大公子甄昱卿一手撐著腦袋,有氣無力地問:「明鴻,我爹可是大學士,咱們的成績,根本不用自己去看,一會兒就會有禮部的人來傳消息。再者說了,您老人家在這兒看,就算是千里眼,能看清榜單上的字嗎?大清早就拉著我在這裡吹涼風,真是我的『好表弟』。」
赫連衣的母親是甄昱卿的姑姑,他的父親是夔州太守赫連閔。甄大人和赫連大人當年在前朝為同榜進士,赫連大人高中榜眼,甄大人屈居探花,兩個人惺惺相惜。後來甄大人將自家小妹許配給了赫連大人。一時瑜亮,堪稱一段佳話。
赫連衣將手裡捻了半天的精緻的汝窯茶碗放在桌子上,說:「科考什麼的,我原本就不在乎。表兄,你也聽說了,今天江夏王會帶著周將軍進京,這麼大的熱鬧,你不想看看?」
甄昱卿換了一個懶散的姿勢,說:「我記得你小的時候就喜歡聽那些前朝女將軍們的故事,現在口味倒是沒變啊。聽說人家周將軍尚且待字閨中,怎麼樣,需不需要表兄我幫你撮合撮合?」
赫連衣連白眼都懶得翻。他這個表兄,臉皮厚得鬍子都長不出來,拈花惹草、引蝶招蜂,非要藏著一身才華扮演紈絝子弟,還巴不得把天下最奇葩的八卦按在他的身上給他找膩歪,真是八卦里的能手、野史里的天才。他略帶了責備的口氣,說:「表兄,人家可是戰場上賣命的英雄,這種玩笑,別往人家身上開啊。」
甄昱卿整個上半身都趴在了桌子上,說:「明鴻啊明鴻,我看見你一本正經的樣子,就更無聊了……」
赫連衣可拿這個表兄沒辦法,乾脆也不跟他辯駁了,靜靜地遠眺著寬闊卻擁擠的街道。
不一會兒,禮部派來報信的人來了。甄昱卿的貼身小廝卓爾跑過來,歡歡喜喜地報告說,赫連衣高中榜眼,甄昱卿考了二甲第九名。
這個成績,比甄昱卿預想的要好,所以甄昱卿從椅子上躥了起來,向卓爾反覆確認了半天,一蹦一跳地下了觀景台,說要找他爹報喜去,雖然卓爾告訴他,甄大人已經先一步知道了。
同樣得到消息的赫連衣卻很淡定,只問:「狀元誰是?」
卓爾垂手而立,答:「小的問過了,說是一個叫安逸的人,但現在還不知身份。禮部的人說,這個人只寫了姓名,其他內容一概沒寫。禮部的老爺們也很頭疼。」
這倒奇了,參加科舉考試竟不寫清楚戶籍身份,就好比錦衣夜行,好比明明是山珍海味,非要把它藏進麵皮里做包子餡。這麼好的名次,豈不是要作廢?
抑或許,這個人根本就不想要這個功名?
讀書人總有點酸腐氣。赫連衣忽然生出一陣強烈的不甘,他覺得,自己在爭奪一個別人不要的東西,偏偏費勁了心思還沒有得到。這和勝負沒有關係,重要的是丟了面子。
赫連衣站起身來往外走。
卓爾瞧著他臉色不好,戰戰兢兢地問:「表少爺,您這是要去哪兒啊?」
「去禮部。一會兒表哥問起來,就說我去拜讀狀元爺的文章去了!」
他想知道,那個把功名視如糞土的人,憑什麼能在他之上。
卓爾自是不敢攔他的,不過他很機靈,趕緊叫了幾個小廝,讓他們形影不離地守著赫連衣,以免路上人多衝撞了他。
可赫連衣沒能走到禮部,甚至可以說,他沒能邁出十步之遠。
路上的人實在是太多了,尤其是在周眉語出現的時候,熙熙攘攘的人群像沸騰的水流,簡直讓你寸步難行。
饒是如此,陛下親自派出的迎接江夏王和明威將軍的儀仗隊還是盡職盡責地完成了鳴鑼開道的任務。
囤積在路上的人們,忽的又成了沒頭的蒼蠅,呼啦啦四下散開,用盡最大的力氣,給江夏王讓出了一條路。
這條路開的委實艱難,且不說聚在此處看熱鬧的閑人,就是那些飽讀詩書的文人們,也都忘了自己的體面,一個勁兒地往邊上擠,唯恐被儀仗隊士兵的吆喝聲嚇破了膽。
可總有躲閃不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