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章 俗世
兗王府的侍衛首先發現了慌慌張張從屋子裡跑出來的一男一女,他們還驚訝地發現,女孩走過的地方,留下一串血腳印。
他們馬上發現了兗王被殺的事實,且吵嚷起來,發動所有人圍追堵截這兩個四處亂撞的苦命人。
這對苦命人很快被堵在角落裡,走投無路。
掙扎在生死邊緣的時刻,一向文弱的商炎忽然發了瘋。他竟然卡主參容的脖子,用短刀抵在參容的喉嚨上,面對著明晃晃的鋼刀,說:「若想讓你們夫人活著,就給我讓路!」
什麼情況?
周圍的人不知道,但參容立刻明白了商炎的目的。
商炎惡狠狠地說:「你們主子是我殺的!哈哈,我終於報仇了!」
「你說什麼?」侍衛把鋼刀挪近了幾分,詫異地看著這個滿身是血的男人。
「我說什麼?我說兗王該死!」商炎帶了輕狂的笑意說,「先父受知府大人之託,將他密謀造反的罪證押送京城,沒想到事情暴露,兗王便指使『黃泉』,滅了我整個鏢局!我今天只是讓兗王血債血償罷了!」
原來他竟是那個被滅門的鏢局遺孤嗎?周圍的侍衛好像了解了事情的「真相」,想到參容好歹已經成了兗王的妾室,為了兗王府的名聲,不約而同地決定將原本殺掉兩個的計劃改為殺一個、留一個。
商炎對於「殺人犯」和「綁架犯」的角色扮演得盡心竭力,好像剛剛紅著眼睛肢解活人的,就是他這麼一個連殺雞都見不得的人。
商炎命令他們讓路,讓他們準備車馬,「強迫」滿臉淚痕的參容跟隨著他。可他到底沒有劫持別人的經驗,也沒有殺人放火的本事,在轉身登上馬車的一剎那,被一柄從身後襲來的鋼刀刺了個通透。
可他沒有出聲,劇烈的痛楚襲遍全身,他也沒有驚呼,他甚至希望,刺穿身體的聲音會淹沒在嘈雜的周邊環境里,不要讓即將鑽進馬車的參容聽到。
可事與願違,參容清楚地聽到了這個聲音。
參容震驚地轉過身來,就看見商炎仰頭看著她,帶著和暖的笑容。可惜他的嘴裡噴出一口一口的鮮血,身上橫著一柄帶著寒光的兵刃。
到底還是逃脫不得啊!
聽到動靜的賓客都涌了出來,聽說兗王被殺,無不唏噓感嘆,作悲痛驚訝狀,心裡卻各有打算。
有侍衛以為參容之所以望著商炎的屍體一動不動,乃是受了驚嚇,正準備寬慰幾句,誰知道她從馬車上跳下來,小心地扶起沒了氣息的商炎,輕柔地擦拭商炎滿臉的血漬。她的眼睛里一股一股地冒著淚珠,嘴唇也在不受控制地顫抖。
大庭廣眾之下,參容跪在地上,抱住了被稱為殺人犯的商炎,那親密的樣子,無論是誰也不會再質疑他們的關係。
參容喃喃道:「傻子,你一早就打算好了,讓我一個人獨活是不是?我說不認識你,你就要用這種方式懲罰我對不對?你可真是個小心眼的人!」
賓客之中,有了窸窣的討論,大多都是在用輕蔑的口氣嘲笑生離死別的兩個人何等有傷風化,也偶有幾個辱罵參容不知廉恥,勾三搭四。
其後的許多年,城裡還流傳著這個故事:有一個蛇蠍又浪蕩的青樓女子,先是貪圖兗王的權勢,千方百計嫁給他做妾,卻嫌棄兗王年邁,又勾搭了一個小白臉。在她和兗王成親的晚上,她為了和小白臉私奔,竟然殘忍地將兗王肢解。這樣的人,怎麼配為人呢?
什麼?你說那個小白臉其實還有婚約,他的未婚妻是一個鏢局家的女兒?呵,那都不重要,丟開吧,因為那個故事不夠新奇!
那些流言蜚語,是輪迴之後的參容不知道也不在乎的,反正她的每一次輪迴都這麼凄慘,難道自己會恥笑自己嗎?
此時此刻,參容沉浸在這一世的結局裡,她抱著商炎,撫著他的脊背,說:「我現在算是什麼也沒有啦,你滿意啦?下輩子,你可得補償我啊……」
說完,她觸摸到插在商炎身上的鋼刀的刀柄,突然用力,將刀尖埋進了自己的身體里!
隨著生命的逐漸流逝,參容似乎能聽到一個威嚴的聲音:「一無所有,千古罵名……」
參容猜測那是某個賓客說的,又猜測是侍衛說的——但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將和商炎一起離開了……
她終於可以遵照自己的意願,牽著最愛的少年,憧憬下一世的遇見。
不管下一世有多麼苦難。
商炎和參容死的那一天,坐在不歸境不歸山上眾多墳塋前的白衡在一口又一口地灌自己酒喝,修遠就站在她身後。
參容和商炎慘死的消息,是修遠帶給白衡的。
參容和商炎落入凡塵已經兩千多年了,白衡和修遠在不歸境也守護了兩千多年了。兩千多年之後的今天,白衡一如當初,修遠卻更加精壯偉岸,更顯出蛟龍族男子特有的成熟和高傲的氣質。
一紅一白,一坐一站,和諧得像一首歌謠。
兩千年間,修遠都受了白衡的委託,密切關注著參容和商炎的命途。雖說他們短暫的生命一次又一次地隕落,換做別人怕是會習以為常,但白衡每一次都會坐在布谷鳥族的墳塋前喝悶酒,由修遠陪著,胡思亂想。
「還是同樣的結局啊……」白衡感慨。
見白衡的酒壺空了,修遠適時地送上一壺新的,平靜地應答她:「還沒習慣嗎?」
白衡仰頭喝一口酒,酒液不止灌進她的嘴裡,也順著她的下巴,流進她的脖子里,可她偏毫不在乎,說:「你不也是嗎?」
修遠無言。
沒錯,修遠也是不習慣的,過去不習慣,現在不習慣,未來,更不會習慣。
可修遠是個嘴硬的傢伙,一顆真心半點也不想顯露,反而帶著埋怨的口氣,將憋了幾百年的話問了出來:「當初她挑起戰亂,不只是她自己,就連你和商炎,她也是沒有想保全的。你為了她,幾次三番向天帝求情不說,還要心甘情願地留在不歸境,用自己的法力修補不歸境的屏障,到底是為了什麼?」
白衡的鎧甲映在明媚的陽光下,為陽光增添了色彩。只是她的神色鬱郁,全不像曾經的張揚的模樣。她又大口喝了幾口酒,嗆得眼睛濕漉漉的。
她沒有馬上回答修遠的問題,反而說:「那麼你,這麼多年開解蒼泓,讓他原諒參容當年慌不擇路,致使敖凱毀了他的家園,又是為了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