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女之耽兮,不可說也
那是十七年以前的事啦。十七年前,國號還不叫「翊」,而叫「周」。
那年清明節,各地諸侯照例來京城祭拜太廟。那天,昭陽帝姬突然頭痛,身形不穩,從台階上摔了下來。站在前排的翊國公世子宋詡眼疾手快,一個飛身,將帝姬攬在懷裡,又將她妥帖地送入宮中休息。
正是因為這次短暫的相遇,昭陽帝姬注意到了這位文武雙全又果敢勇毅的年輕人。
之後,他們相愛了。
可惜皇族裡的情感,總是隱忍得讓人煩躁不安。不過宋詡並不焦急,並不埋怨,只利用各種借口,悄悄進宮探視帝姬。
年少的女子總是多情。縱然知道宋詡已經有了一妻一妾,甚至有了孩子,但感情總是那麼不講道理,而宋詡的信誓旦旦,更讓帝姬沉迷其中不能自拔。
為期半個多月的祭拜活動告一段落,各位王公、世子也該踏上回封地的路了。昭陽帝姬存了好大的不舍,卻也無可奈何。
也不知道算幸運還是不幸,恰在此時,宋詡與其他幾位世子賽馬的時候摔斷了腿,傷勢嚴重,不宜遠行。翊國公便進宮請求陛下,允許宋詡留在京城養傷。
陛下當然答應了。
後來,有些大臣欺負陛下年紀小,堂而皇之地隨意加收賦稅,賣官鬻爵、貪污腐敗的情況越來越嚴重,再加上江東鬧水災,淹了無數良田,朝廷救援不及,餓殍遍地。老百姓活不下去了,便紛紛扯開大旗,造反了。
在這個緊要的時候,翊國公首先表明了態度。在眾位諸侯舉棋不定的時候,他響應朝廷詔命,親自帶兵掃平叛軍和匪寇,給朝廷軍贏得了充分的反擊時間。
小皇帝滿意極了,將兵馬調動之權,放心地交到了翊國公的手裡。
叛亂很快平息。斬殺叛軍頭領七十餘人,流放、關押者不計其數。
再後來,陛下的舅舅、梁國公程飛因不滿翊國公大權在握,多次上書彈劾。一次次的彈劾石沉大海,讓程飛惱羞成怒,終於起兵謀反。
素有「百勝將軍」之稱的程飛在戰場上與翊國公互不相讓,兩方接連在霍邑、潼關和涇陽打了幾仗,互有勝負。翊國公借口陣前受傷,接連上奏摺向京城求援。
已經打到宮門口了,朝廷怎麼能坐視不理?所以昭陽帝姬一連下了七道御令,命各路軍隊勤王,穩定大局。
腿傷已經將養的差不多的宋詡身為兒子,自然不會眼看著父親和兄弟們在戰場流血而無動於衷的,所以他向昭陽帝姬提出,要去前線支援作戰。
昭陽帝姬縱然有萬般不舍,也不好強留,畢竟這不只是家事,也是國事。她只說:「早點回來,我希望孩子出生的時候,他的父親能守在他的身邊。」
宋詡飽含深情地擁抱並親吻了帝姬,對她說:「等我回來,將你風風光光迎娶進門!」
許是因為宋詡卓越的領導才能大放異彩,梁國公節節敗退,不久在逃亡蒲城的路上被殺,頭顱懸挂於旗杆之上,曝屍三日。
再然後嘛……
翊國公的兵刃突然調轉了方向,往長安城方向殺過來!
翊國公打的旗號是「清君側」,但放眼天下,沒有一個人知道,「清」的那個人到底是誰。
保衛長安的戰爭持續了三個多月,這三個多月的時間裡,長安周圍無數城池淪陷,屍骨堵塞河道,很多屍身來不及掩埋,不得不丟進山中,引得狼群數量激增,成為禍患。
佔領長安之後,宋詡沒有找到小皇帝和昭陽帝姬,他們倆已經先一步被人保護轉移了。
翊國公沒有馬上稱帝,他先找到了一個皇族旁支登基,來堵住悠悠之口。被強行扔進龍椅上的小娃娃只有四歲,哪裡會什麼朝政,所以朝廷大權,全部落在了翊國公的手上。這種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把戲,持續了三年多。
但事情還沒有完。
周朝皇室曾經耗盡心血培養了一支軍隊,名為忠武衛,是專門保護陛下的隊伍。這支隊伍篩選嚴格,只聽命於皇帝一人,其戰力和人數都秘不外傳,當初陛下和帝姬能平安逃出京城,都是他們的功勞。
這支隊伍在之後的幾十年中,成為了翊朝皇族的噩夢。
三年之內,忠武衛陸續殺掉了最先投靠翊國公的大將軍徐宏濤和太師劉德龍,毒死了臨時倒戈的兵部尚書左翼,又悄悄潛進皇宮,射殺了曾經為翊國公傳遞消息的大太監俞潔。甚至,在路邊設伏,用長弩射傷了翊國公的右臂。
每一個案發現場,都會留下一個用血寫就的「忠」字。
翊國公大怒,下令追殺忠武衛。寧可錯殺,絕不放過。
可忠武衛依然沒能阻擋歷史的車輪。翊國公用一個毒餅殺掉了小皇帝,於長安稱帝,改國號為翊,立長子宋詡為太子。一年以後,太祖被一個太監毒殺,太監被凌遲以前,承認自己是忠武衛衛士。
十日後,宋詡即位,為太宗皇帝。
太宗宋詡自登基之日開始,大肆搜捕周哀帝、昭陽帝姬和他們的忠武衛,但凡和前朝皇室有關係的人,不論身份,一律處死。
那個時候,你若看誰不順眼,和誰有仇,只要偷偷去官府「舉報」,指認那個人是忠武衛,或者跟忠武衛有瓜葛,放心,那個人必死無疑。
街頭坊間,籠罩在一片恐慌之中。
不知道該不該感嘆一句「功夫不負有心人」,宏德二年冬,宋詡聽人來報,在京郊竹林之外有一座小莊園,莊園里的女主人,像極了告示上昭陽帝姬的畫像。當日,宋詡便在那個小莊園里,見到了一身農婦打扮的昭陽帝姬和她不到六歲的孩子葉易安。
宋詡威逼利誘了很久,也沒能得到周哀帝和忠武衛的任何消息,一怒之下,將昭陽帝姬墜在戰馬後面活活拖死。
當初的甜言蜜語,如今卻成了催命的符咒。昭陽帝姬臨終之前,不知道作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