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為生活所困
四月的天,林子里到處都在飛柳絮。柳絮伴著溫和的風,將綠意盎然的小樹林裝點的更加活潑生動。大團大團的毛球在小草上、樹葉上滾動,像被摔碎了的雲彩,想拼也拼不完整。
南風伸手撓了撓被柳絮撫摸過的臉頰,對小書生說:「你是不是想感謝我?哎,不用的。說句實話,我原本不是來救你的,我是……」
她的話沒說完,因為小書生一把將她按進了他的懷裡。
他實在太瘦了,胸膛和胳膊硌的她有些疼。
這是唱的哪出啊?她是救了你,但你也不至於這麼激動吧?怎麼有種以身相許的感覺?南風推了推他,額,他抱的更緊了,活像個剛找到媽媽的小娃娃。
她的脖子上多了一滴熱乎乎的水珠,接著又出現了第二滴、第三滴……
啊?「小娃娃」在撒嬌嗎?
她猜不出他激動個什麼勁兒,卻能感受到他洶湧的悲傷,不由自主地輕輕拍他的後背,希望他的情緒能平靜下來。
「你還好嗎?」南風問。
他不回答她,卻哭的正歡。
小書生哭的凶,攪得南風也心緒不寧。她總覺得這個場景似曾相識,卻不記得哪裡經歷過。
在不歸境的不歸河裡,她曾經得到過前世的零碎的記憶。那些記憶里總有一個男孩子的身影,雖看不清長相,卻主觀的認為那是一個非常溫和的年輕人,一顰一笑都能牽動她的情思。
她曾問素塵,她的前世是怎樣的,除了悲慘的遭遇,有沒有美好的回憶,有沒有那麼一個人,能想她所想、急她所急?會不會有一個人在苦苦等著她,能證明她曾經存在?
素塵帶著嘲諷的口氣說:別傻了,你前世活的很苦,沒有什麼值得回憶的。
但小書生的出現,讓南風的記憶碎片中的人影,幾乎有了清晰的臉龐,多了一雙明亮而溫柔的眼睛。
這再次引起了南風對前世的好奇。
小書生終於平定了心緒,將南風從他的懷裡放了出來。他的眼睛濕漉漉的,卻透過水霧,將全部的目光放在她的身上。
南風仰著頭,問他:「你是不是認識我?」
她覺得自己的問題很蠢。她死了一百一十三年,當初認識她的人,不可能還活在世上,更何況還是個病弱的年輕人。
但她偏偏管不住自己的嘴,傻乎乎地問了出來。
就那麼一刻,她竟然真的希望,他是一個活了一百多年的惡鬼。
小書生眼裡的水花因為眨眼而迸發出來,在髒兮兮的臉上留下兩串痕迹。他抿了一下嘴巴,聲音沙啞,回答:「你與我的一位故人神似。」
這是一句俗套的搭訕女孩子的話,南風撇撇嘴。
「你是惡鬼嗎?」
小書生搖了搖頭。
南風有些失望,又有些慶幸。兩種不同的情感交雜在一起,搞得她不知所措。
他向前挪動了幾寸,離南風更近,問她:「你……叫什麼名字?一個人嗎?」
南風:「……」
咕嚕咕嚕。
她的肚子在叫囂。
她原本就餓,經過這一系列的折騰,餓的更厲害了。她尷尬地說:「我只是想找點吃的,餓了。你是不是想感謝我?要不,你請我吃頓飯吧。」
「餓了?」他忽然嘴角勾起一個笑意,「好。」
她不知道餓了有什麼好的,而在看到他接下來的動作之後,整個人都不好了。
他先將自己臉上縱橫的淚痕擦乾淨,然後鄭重地從裡到外、從上到下地使勁摸了半天,最終從口袋裡找出了三個銅板。他將這三個銅板在手心裡搓了搓,小心地放到南風的手心裡。
簡直像把自己的命交給她呀。
可是三個銅板,也就能買兩個饅頭吧,包子都買不了一個!剛剛積攢的複雜情緒一下子煙消雲散,南風的精神回歸正軌,只是多了一種吃虧的感覺。
小書生看出了南風的失望,輕笑了一聲,用指尖撥弄著她手心裡的銅板,說:「你先用兩個銅板買一個饅頭,將就一下,剩下一個銅板給我,我可以用它賺一筆錢。」
用一個銅板能賺什麼錢?賭博嗎?恐怕賭坊都不會讓你進門吧。
南風覺得小書生病糊塗了,乾笑了兩聲,說:「你不會打算把它種在土裡,等著它長銅板吧?」
小書生不說話,只拉著她,往樹林外最繁華的地方走去。
「你確定要往人多的地方走嗎?你不怕再遇到那些臭道士?」南風綴在小書生的身後問。
他回頭笑著說:「有什麼關係?」
「可是……」
「你叫什麼名字?」
「南風。『東南西北』的『南』,『風花雪月』的『風』。」
「哦,正好,我叫西洲。」
西洲?騙人!
沒想到這個小書生,比素塵的臉皮還要厚!
半個時辰之後,南風啃著饅頭,疑惑地看著小書生的一舉一動。
就在剛才,他用一個銅板買了三張宣紙,並且向老闆再三請求,租了一根低劣的毛筆、一塊帶了墨汁的硯台、一個印章原料和一把小刻刀。他誇下海口,說作為租金,他一會兒會還給人家一兩銀子。
老闆看他的眼神與南風一般無二,他們都覺得,這孩子怕不是傻子吧。
小書生在井邊打了些水,將臉洗乾淨,整理了一下裝容,然後躲在一條僻靜的小巷子里,耐著性子刻了一個精小的印章,鋪開宣紙,在上面做起畫來。
他的筆勢很有章法,用墨濃淡相宜,即使用這麼劣質的筆,也絲毫不妨礙他的發揮。他畫的很快,也畫的很穩,就算偶爾爆發齣劇烈的咳喘,也沒有導致他筆尖有一絲的顫抖。
臨近傍晚的時候,小書生畫完了兩幅山水畫,南風粗粗地看了看,一幅是春景,一幅是冬景。兩幅畫中,都有一人、一舟,都有連綿的山和寬闊的江面。不同的是,一個山上桃花盛開,春意盎然,一個白雪皚皚,靜謐純粹。
至於地點,根據南風的猜測,應該是巫山。
是的,南風不記得巫山的樣子,偏生覺得有人向她誇耀過巫山的美景,那景色隱隱地在她的腦子裡形成圖案,與這兩幅圖案別無二致。
至於誰向她提起的,她記不真切了,只模糊地認為,是一個神采飛揚的少年,一個握著一根毛筆就能驚動天下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