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三章 南北對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
賓客們之前還都只是聽說駱十五姑娘很得南晉朝廷的看重,卻不想親眼見證了這一幕。
自古商賈皆下品,商人的地位一向低下。
駱氏先主因為襄助前朝的開國帝王得了帝位,那位天子不失為胸襟開闊誠信感恩的英明之主,至此留下歷任天子須娶駱氏女為後的遺旨,從而大大提高了商人的地位。
駱家也因此在商界備受尊崇,再加上駱家的歷代家主們皆經營有方,誠實守信,不欺壓苛待百姓,逢年過節皆有善舉,以至駱氏商號屹立幾百年不倒。
但隨著前朝的滅亡,之後又是十幾年的戰亂,駱家老祖宗雖然斡旋得法,駱氏商號並未受到太大的打擊,但終歸不如前朝那般風光了,些許趁著戰亂大發橫財的新晉富戶們也不再將駱氏商號放在眼裡。
然而,世事難料。
隨著南晉朝廷的這旨封賞,原本已經在走下坡路的駱家竟然又有了重登頂峰之勢。
在場賓客中不泛有與南晉大佬或皇室宗親交好互惠的,但那都是私底下的,根本上不得檯面。
可南晉帝這封明晃晃的敕書,分明在對外昭示:駱家不但歸順了南晉,且南晉與駱家還會再續前朝皇室與駱家的姻緣佳話。
對了,還有漢王殿下呢,他本人親自到場,不是更能說明之前的傳言並非空穴來風么?
駱鳳羽此時唯有苦笑。
她可沒想如此高調地與南晉皇室扯上關係。雖然外面把她的身世來歷傳得沸沸揚揚,說什麼是南晉太后親自教養長大的,但那都是傳言,大多數也都是半信半疑,不能完全當真。
可今兒劉復忠這樣一搞,又當眾叫出喬啟睿的身份,無疑已經把駱家徹底綁在了南晉這條大船上,想反悔都不行。
然而,別人不知,她心裡卻清楚知道得很,在旁觀禮的,還有一個北慶的重要人物。雖然他現在沒有表明身份,但不代表他會一直保持緘默。
前些天,若不是他跑去找大伯把軍需案的事情抖出來,大伯也不會在權衡利弊下,把唾首可得的家主之位讓給她。
說起來,到底是有些愧對大伯的,明明當初自己說得言之鑿鑿,要支持他做這家主,可到頭來卻是自己翹了他的位置。所幸大伯是個看得開的,並沒對她有任何計較,反而一心一意幫她打理那些日常瑣事。
想到這,她的視線登時往駱林越看去。
駱林越彼時正面無表情地看向堂外,然而當駱風羽的視線觸到他的一霎那,這小子忽然有所感應地扭了頭,對著駱鳳羽笑了笑。
駱林越很少笑,少笑的人一旦笑開,那是極其絢爛奪目的。
駱鳳羽一怔。
咦!難道是她多心,怎麼感覺這小子的笑不懷好意?
就在她怔愣的瞬間,堂外忽然傳來一陣喧鬧,再次打斷了正要進行的繼任儀式。
這是個很重要的儀式,先前南晉朝廷來人宣旨也就罷了,可這會兒來的又是誰?
七老太爺甚至已經做好了要對來人冷言訓斥的準備,可待他看到徐徐入內的一行人時,登時驚愣地連鬍鬚都跟著抖了抖。
在場的賓客也都驚訝得很。
他們也沒想到,來的竟然也是一隊內侍,從服飾上看,赫然是北慶的。
內侍出使地方向來代表的都是皇帝的旨意,駱家雖然與北慶朝廷也有很深的淵源,但比起南晉的血緣關係,還是要疏遠得多。
況且這些年也並未聽說北慶與駱家有什麼交集。此刻忽然派內侍前來,莫非是想跟南晉爭奪駱家這塊「肥肉」?
商人精明,頭腦轉得也快。幾乎是眨眼的工夫,賓客們心裡俱都閃過這樣的念頭。
喬啟睿面上神情也不好看,明明事情都已經成了,偏偏半途殺出個程咬金來。
不消說,這肯定是駱二的主意。
千防萬防,到底沒能防住這臭小子的手腳。看來,他消失的那半年間,定然已在北慶做了不少事。
內侍在滿堂賓客的低低議論中徑直走到台前,亦是展開一卷明黃捲軸,張口便要宣旨。
「慢——」喬啟睿集中生智,上前攔住了那位內侍。
駱鳳羽趁機拽著七老太爺退到一邊。
沒人聽旨,他這聖旨便宣不下去了。
那內侍面色頓時一沉,隨即目光不善地瞪著喬啟睿,「你哪位?竟敢阻攔咱家宣旨?」
事已至此,喬啟睿也沒法再隱瞞身份,只得朗聲說道:「本王南晉喬氏,帝之四子漢王也。此地非你北慶之境,駱家非你北慶之民。閣下此行,怕是走錯門道了!」
那內侍顯然早料到事情不會這麼順利,聞言也不動怒,只朝他躬身施禮,「原來是漢王殿下,失敬失敬!咱家姓楊,陛下賜名楊福。」
「原來是楊公公!」喬啟睿微微頷首,目光越過他看向站在不遠處的駱林越。
楊福也看向駱林越。
他與這位少年公子有過一面之緣——就在陛下的寢宮內。
任誰看到這一老一少兩位極其相似的面容猛然出現在自己面前,都會忍不住震驚。
陛下的子嗣不少,可與他長得那般相似的,除了眼前的這位,不會再有別人了。
陛下當時雖然沒有開口叫出他的身份,但面上的那份失態、驚訝、欣喜卻溢於言表。
來駱家之前,陛下還曾交待他,若遇不決之事,便請這位駱公子出馬。
駱林越面上的表情仍是淡淡的,可他說出的話卻像驚雷一樣炸響在每個人的耳邊,只聽他道:「駱家乃商賈世家,做的是民眾生意,受惠的是天下萬民。駱氏商號向來不分國別,對所有民眾一視同仁。而今駱氏新主接位,北慶朝廷給予祝賀和表彰,代表的是北慶民眾的民意。駱家若不接受,豈不辜負了北慶民眾的心意?這讓駱氏商號以後如何在北慶立足?」
他這話說得合情合理,完全沒有辯別的餘地。
喬啟睿一時被懟得無言。
滿堂賓客的目光登時都聚到駱林越身上。
看這少年的穿著打扮,不像是駱家的下人,也不像是來觀禮的賓客,所以應該是駱家的小輩了。
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駱家並不很歡迎北慶使者的到來。不然,新任家主和七老太爺也不會在宣旨之前及時避開了。然而這位小公子剛才說的話,明明是在幫北慶使者說話。
駱家,這又是唱的哪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