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滴答、滴答、滴滴、答答……
「好慘……」紀淵望著宛如塗滿黑炭的鋪子,皺眉喃喃。
雖然房子還在,但是裡頭的東西幾乎都完了。晚上暗一點瞧還好,天亮了看起來真糟糕啊……
身邊有人越過,她定睛,見是忙了整晚救火的司徒青衣。
他鬢髮微亂,衣服已經濕了大半,也不知是水是汗,迥異平常整齊乾淨的儀容,模樣看來稍嫌狼狽。他一語不發,也沒太多表情,只是彎身開始整理滿室的狼藉雜亂。
紀淵沒有遲疑,一腳跨進積水的店鋪,動手幫忙。
裁縫鋪傳承三代,雖也曾遇過天災,但卻始終安然毅立,而今,在他手上,卻遭逢如此大火,許是祖先庇佑,未及全毀,但怎不教他自責?
這是他從小成長的地方啊!
未曾歇息,司徒青衣汗如雨下,只是將一件件能用或不能用的東西分開來,等他發現本來到腿邊的污水幾乎只剩一半,始才抬眸。
「一千一百一十二、一千一百一十三……」紀淵蹲在門邊,手裡拿著瓢子,邊數念著,邊動作將水舀潑出去。
她的衣裙幾乎因為蹲姿而泡水臟穢,但她沒有在意,只是重複著舀水。
他見狀,不禁出聲喚道:
「紀淵。」
「嗯?」她回過首,臉容因燃灰烏漆抹黑的,連頭髮都亂糟糟。「你累啦?還是餓了?想休息?我還有幾個……呃,被壓扁又冷掉的包子。」
「……我以為你回去了。」他望著天色,又夕陽了。
「啊?為什麼?我一直在這裡陪你的啊。」她這麼沒有存在感啊?真傷心。「哎呀!對了對了,青衣,有東西給你。」她突然叫道,從旁邊拿起一塊頗有重量的木牌,已經被擦拭乾凈。
木牌原有的粗繩不見了,但上頭清晰可見「司徒裁縫鋪」五字。
「是司徒老爺爺留給你的招牌啊。」她雙手呈舉給他,兩片袖子黑得不成樣,還有些磨損破裂。
他移目望著她黑面露出的純真大眼,沒有說話。
她略是奇怪,又補了一句:
「我已經把它擦洗乾淨啦。」
「……我知道。」他都看到了。
「青衣,你別難過,布燒掉了可以再買,鋪子還在啊,只要稍微修一修,還是會變回司徒老爺爺留給你的那副模樣。你不用擔心,我會陪你,也會幫你的啦。」握拳保證著。
「……無論發生什麼事,你都會這樣在我身邊嗎?」他匆輕聲問。
她彷佛有些詫異,但卻仍是義無反顧地回答:
「那是當然啊,我不會讓你自己一個人的嘛!」她豪氣笑笑,卻又怕他覺得自己厚臉皮,「喔,好啦,如果你想要安靜的話,那我就不會來了。」很快澄清。
司徒青衣凝睇著她,良久良久,道:
「紀淵,以前,我好像沒有注意,但是最近,我感覺,自己似乎做了一件遺憾的事。」他的嗓音,莫名有些啞。
「咦?那……」她抹去眼睫上沾的水,額眉處出現一道痕迹。她儘力地幫他想法子,豁達說:「那就趕快補救啊,這樣,就算遺憾,也會稍微不遺憾了一點。」自己好像常做這種事呢,看看她,都很努力在彌補他們之間的關係。
不論是被發現秘密之前……還是之後。
他著實一怔,旋即露出笑。「……是呀。」是非常簡單的道理呢。
不曉得為什麼,他的笑容比平常更迷人。心跳好大聲,紀淵呆了呆才聽到是自己的,趕緊把招牌給抱在懷裡,就怕被發現什麼。
「我、我幫你掛回去!」彎腰找著可以用的粗繩,她記得青衣這個木櫃里有放呀……不過,怎麼有點怪怪的……她蹙起眉峰,仔細打量著周遭。
「紀淵?」怎麼發起楞了?
她沒有立刻答應,只是開始環顧著鋪子裡頭的擺設,才道:
「……青衣,你是不是和什麼人結仇了?」
結仇?
司徒青衣看著她開始在黑漆漆的地板踱步,繞著圓圈。
紀淵自言自語道:
「昨兒晚那個大娘怎麼說來著?晚膳過後沒多久,聽得有聲響,便瞧上一瞧,好像有人影,因為行動太迅速,她以為是鬼魅,想要燒香拜佛去去驚,不料,卻聞到燒焦味,再看著,已經是濃煙一片了。」
「……你想說什麼?」他疑惑問。
「我想說啊,如果隔壁那個大娘看到的,的確是個人,那就表示裁縫鋪子是被人縱火的呀!」她指指身旁的櫃檯被燒毀的物品,「這些東西原本都不是在這裡的啊:還有,你扶起來的那幾個柜子,又不是遇上地震,怎會倒成那樣?布匹本來也好好地放著的,沒有理由會全部都跑到地上的啊。」好歹她是個捕快,這些事情,還看得出來的。
司徒青衣一想,她說的對,只是自己的心情太亂,沒注意到而已。
「是被放火嗎……」那又是為什麼呢?
「會翻箱倒櫃之後再燒房子的,大概都是想掩飾偷竊的行為,因為燒得亂七八糟的,就比較沒人看得出來啦。」不過,騙得了尋常百姓,騙不了在衙門看慣的人。紀淵又認真地摸摸下巴:「但是也有仇恨人家就砸東西或燒人家房子的啦。你這裡又偷不了多少銀子,所以,我問你是不是和人結仇啊?」
「呃……我?」他為難自問。
她立刻領悟,拍著額頭:
「對喔,好奇怪喔,青衣你的生活很單純啊,朋友又沒有很多,為啥會這樣?」仇家找錯人?他最近真的有些倒楣耶……「像我這樣每天跑來跑去,又老是抓賊拿盜的人,不知道得罪多少傢伙,都沒事啊……沒……沒事啊……我──啊?!」她大叫一聲,抖抖的手指著自己鼻子。
「怎麼了?」為何表情突然這般慚愧?他茫然地望著她。
「青衣……我……我在想……」她吞吞吐吐,冷汗涔涔,才硬著頭皮道:「也許,是我帶來的仇人……而不是你惹到的……的啦。」以她跟青衣如此親近的往來,對方如果弄錯人,或者想報復,找上他,都很合理。
還合理到讓她好內疚……這陣子,最可能的就是她那個笨蛋弟弟的餘孽……
「青衣,我一定給你一個交代!」她相當沮喪,衝動地就要跑出去。
司徒青衣一愣,連忙抓住她的膀臂制止。
「等等。」他喊道。
「青衣,真對不住,我知道你很珍惜司徒老爺爺留給你的東西,我會負起責任的。」垂首像頭牛似的又要衝。
好在他沒鬆手,忙喚:
「紀淵、紀淵。」或許,他要開始學習眼明手快了。
「青衣,對不住啦……」她相當地懊惱。
她曉得,青衣只有司徒老爺爺一個親人而已,單獨辛苦地撫養他長大,所以有關老爺爺的事情或遺物,他都極為看重。青衣是個很孝順老爺爺的孫子啊。
「紀淵,不一定是你想的那樣啊。」他微微一笑,用著很令人可以安心的語氣。「或許,真的只是意外而已。」
但這一點都沒辦法安慰她。她眉毛倒成八字。
「那如果不是意外怎麼辦?」她要謝罪了,要謝罪。
「這……」他淡淡的笑意未變,只是溫文道:「那就像你講的,鋪子修一修,又可以變回原本的模樣。我不必擔心,你不需自責,更不用給我交代。」
「可是……」
「紀淵,我的確很愛護這間鋪子,但是,我還沒有窩囊到會一蹶不振。在我之前,裁縫鋪也是從無到有啊。」
他講話向來與性格相似,時常猶豫遲疑,便錯過最佳時機。但現下,他難得用著堅定的口吻,教紀淵登時愣住。
「那……」她有些迷糊了。
「紀淵,你回家,好好沐浴休息,吃飽了,再來。我等你一起把招牌掛回去,好嗎?」
他喚她名字的好看,流瀉出款款低語。
她心臟猛然一跳!雖然他的神情和平常並無二異,但是,隱隱約約,她就是感覺到有什麼不太一樣了……
是不是自己在妄想啊?她悄悄退開半步。
「那、那你呢?」房子都燒成這樣了,要睡哪兒?
「我回客棧就行了。」之前的包袱里還有衣物和銀兩,暫時不會愁。
「那麼麻煩啊?你可以去我家裡住啊。」不要見外嘛。
不明所以的,他雙頰有一些些的泛紅起來。幸好沾染灰污才看不出來。
「你別管我了。要天黑了,回家去,明兒個再來。」他輕輕地推著她,在門口邊,柔聲道:「我等你,我們一起整理。」
我們?我們!
「喔……好。」她呆傻地答應。
哇,這種感覺好……好好喔!她一愣,隨即搖手,想要揮去什麼。
「你怎麼了?」有蟲?還是飛灰?他瞅著旁邊。
「啊,沒事、沒事。那我明兒個再來喔。」紀淵乾乾一笑,不再多加停留,頂著張黑臉踏步離開了。
才走出巷口,她垂眼,小聲地自語:
「會害我有所期待的……」
笨蛋。她,和青衣都是。
沒有青色的線了。
連續兩天,他和紀淵努力整理著裁縫鋪,總算稍微還原面貌,雖然只是一點點,但是,相信以後會慢慢地回復。
事情很多,有不少東西需要重新添購,他卻只要青色的線。
手裡拿著替紀淵做的黃色披風,司徒青衣撫著其上的綉紋,差那麼一些些就可以完成了啊。
他……真的想要儘快將這件衣裳做好,誠心地送給她。他要補救,不想一直遺憾下去。
要染青色的線,需要植物原料……他沒有遲疑地背起竹簍子,要出門前,還遇上隔壁幫忙救火的大嬸,再次誠懇地向她道謝。
慢慢地往城外山丘走去,隨著前進的腳,他和紀淵童年的笑聲似乎縈繞在耳際,觸動他的心境,形成一圈圈漣漪。
打小,無論做些什麼,總是她跑在前面;而他,沒有想不想或願不願意,只能被她拉著,在後頭辛苦地追。直到有一日,他漸漸跑不動了,她還是相當活潑地奔到他身旁,放慢速度陪著他。
她七歲和自己結拜到如今她二十一歲的年紀里,每一張臉孔都不停地浮出腦海,開始讓他懷念和留戀起來。
在他至今的生命當中,所有該經歷的,不該經歷的,幾乎都讓她一人給佔去了。驀然回首,這漫長路上,如果沒有紀淵,他就只能站在原地。
對於情愛,他太陌生,不知道那會是什麼樣的感覺,只是逐漸地,他想和她繼續一起走下去。
這樣,是不是和她對他的感情同樣意義?
錯過一次,沒有能夠領悟過來。這次換他……他會把自己的心意,好好地告訴給紀淵知曉。
已經是入冬的第一個月了,晨光薄淺,細陽淡照。
司徒青衣往溪流中游處直走,河道愈高愈寬,水流也愈來愈急,他尋找自己需要的花草。匆有踩草聲——響起,他下意識地回首一望,遂露出微笑,向對方道:
「啊,是你啊,兄台。」
「你怎麼在這裡?」
紀淵正要出門,卻望見那失蹤快一個月的弟弟突然又出現在家裡,瞠目訝異地瞪著他。
紀五弟眼眶紅紅的,腫得像糖漬李子,不曉得是沒睡好還怎地。
他咬著唇,說:
「這兒是我家,為什麼我不能在這裡?」口氣稍沖,心情也許不太愉快。
「哎呀──」紀淵一拐肘,將他勾近自己,兩手死命拉開他的面頰。「我是問你,你惹了麻煩給咱們,現在是收拾好了才回來是吧?」很好很好,四肢完好無缺,沒有損傷。
紀五弟要逃逃不掉,只能扭曲著臉部流出口水,痛苦道:
「什麼麻煩?早就沒了,統統、統統都沒了啦!」語音模糊,很辛苦才得以說清晰。
「沒了?」她挑眉。
「他們要找的那人早就離開了,我已經把人給送出城外了,誰也找不著他。他們抓我去,我也這麼講,結果他們全亂了!」活該!
「咦?」
她一愣,他趁機辛苦弄開她的摧殘,捂著臉趕緊往後跳兩步。
「等等,你給我說清楚,既然沒咱們的事,為啥家裡外頭老是有人在偷看啊?」
「那是他們在看我有沒有扯謊啊。就因為到處找不到人,所以終於信了我,才把我放回來的啊。」說著說著,兩眼竟不小心泛出淚光。「那些人真可惡,害得我和我的結拜手足就這樣各分東西,可惡、可惡!」罵得太激動,鼻水險些噴出。
她吃驚地望住他。「你還跟人家結拜了啊?」
「不行嗎?」他抬高下巴。
紀淵張口結舌著。爹娘老說她和五弟是七個手足里最相像的兩個,不論長相或性格,沒有八分也有六分似同了。
「你說的那個人,是不是在中秋夜你小子鬧事的朋友?」她仔細地回想。
「什麼鬧事?咱們是被栽贓啦!我是正義的大俠,才不會去做那種事呢!」紀五弟瞪目擺臂,使勁澄清。
紀淵看向他還相當稚氣的臉蛋,只覺得真的好像以前的自己,而且像到一種好令人害怕的程度啊……微微地抖了抖,她認真地對他說道:
「你最好弄清楚,那個和你結拜的……兄弟,要好好地確定人家是男是女喔。」
「他……」他忍泣的鼻頭本來有些紅,聞言以後,那紅更是慢慢地蔓延到臉頰、耳朵,和脖子。「他是男的啦!」他惱羞成怒般地大叫道。
她不覺後退,詭異地瞅他。
「做啥這麼大嗓門啊?」想嚇死人?
「我、我不跟你說了!」雙手一揮,氣嘟嘟地跑走。
紀淵看著他健步如飛的模樣,背影雖然看來沮喪,但確定是沒受什麼傷害,她這才完全放心。
事情既然過去,對於那少年什麼身份,至今又如何,她沒有太想要過問的念頭。倒是突然想到司徒青衣那一邊,讓她混亂了起來。
「奇怪呢……」如果和五弟無關的話,那是誰去放火燒了裁縫鋪?是何理由?
發現猜錯方向,她心裡感覺些微的不安。難道是針對她來的嗎?她邊走出大門,邊努力回想自己最近到底做了啥好事。
不覺快跑起來,愈跑愈急,一路沒有停留地奔至司徒青衣的裁縫鋪。
青衣?青衣!」
店鋪門是關著的,她敲了敲沒人應,倒是隔壁大嬸出來了。
「咦?姑娘,你找司徒師傅啊?」
「是啊。」她喘著氣,忙點頭。
「我看到他背著竹簍上山啦。」大嬸友善又和藹。
「啊,是嗎?」在這兒等他,還是去找他?兩個選擇間只猶豫一瞬,紀淵向大嬸招手道:「謝謝你了!」
轉過身,她朝眼前的山丘而去。
「把東西拿出來。」
男人拿著亮晃晃的銀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不過是一眨眼的時間,司徒青衣完全沒想到自己會落入這般處境。這名男子他見過,是裁縫鋪的客人,曾要求他染出特別顏色的那位。
因為印象深刻,他認出對方,正欲開口問好,便成如此動彈不得的緊張情況。
「這位兄台……」
「少羅嗦!」男人斥喝道,利刃更往他頸項貼去。
不若之前壓低的語調,讓司徒青衣略是困惑,總感覺……男人的聲音似曾相識,在哪裡聽過。
「你……」察覺男人眼裡閃爍的凶意,相同的體型,令他豁然醒悟:「啊,你是……那個蒙面的賊人?」
「我沒有時間再跟你耗下去了,快把東西交出來!」男人狠厲恫嚇。
東西?什麼東西?司徒青衣冷靜道:
「我並不富有。」搶劫他,只是白費力氣而已。
男子咬牙,險些磨碎齒根。
「不是要錢!是要你司徒家祖傳的染色密法!」以為他是痴人嗎?他面目猙獰地恨恨,怒道:「那晚刺你一刀,就已經表明我要的是何物,為何你還要我重複?」是在戲耍他嗎?
「咦?」司徒青衣回憶著,當時自己因為受傷而暈眩,根本……沒有印象啊。「這……或許是誤會了吧?」
「哼!總之你快將東西交出來!再有推託,小命不保!」暴戾威脅。
他只能誠實答:「我並沒有什麼祖傳密法。」
男人一怔。他受雇一織坊主人,要得到裁縫鋪密傳染色的方法,好運用於「霓裳羽衣」,在六王爺面前奪魁。
暗地使強用硬不成,他偽裝成客人探聽,卻仍是一無所獲,眼見「霓裳羽衣」的期限迫在眉梢,一下做二不休,這文弱的裁縫今日知他容貌,待東西得手,他會殺人滅口。
「不可能沒有!你當真想死嗎?」他眼露噬血光芒。
「不,我不想死。」司徒青衣搖頭。他只不過是個普通人,當然會對死亡恐懼。手心有些冰涼,他握了握,才鎮定道:「我不曉得有關密法的傳聞是由何而來,但是,沒有的東西就是沒有,我無法給你。」
男人僅是受雇,只負責完成任務,僱工消息來源是否正確,則不在範圍。心裡不禁有些懷疑,但他已露面,不可能放他離去。
「我看你是不肯說吧?」
他施壓於刀鋒,司徒青衣的頸子登時被輕微劃破,產生刺痛。
「看我剁下你一隻手,讓你再不能嘴硬!」
大刀才舉起,銀光霍霍的剎那,司徒青衣心裡唯一想著的,卻是突然希望能夠看見紀淵一面,然後把尚未說出的話都告訴她。
他不要……遺憾啊。
「住手!」
一聲呼喊響起,讓男人動作偏了下,沒有砍斷司徒青衣的手,倒是削掉他膀臂一塊肉。
「哇!」紀淵遠遠地就聽到他們交談,才走近就見驚險畫面,差點懾去她半條命。「流血了……流血了……流血了!你居然拿刀子砍青衣!」她瞪著司徒青衣受傷的手臂,大聲指責著,簡直不敢置信!
青衣看來就是連蟻蟲都不會殺死一隻的人,這麼做太過份了!
「又是你!」男人立刻認出她。先前已被她壞事過一次,兩人交手的過程讓他明白這名女子武藝也許在自己之上,幸好,也不是沒弱點的。刀子再次頂在司徒青衣的肩上,男人道:「別再接近了!」
「青衣!」紀淵看也下看那男子,但卻是站定在約十來步的距離,「你有沒有事?有沒有事?」只盯住司徒青衣的臉龐,著急地連聲問著。
「我沒事。」司徒青衣因為疼痛,嘴唇發白。
但是她的出現,卻讓他露出笑意。
「你在笑啥?」她吃驚道。天哪,青衣又在不該笑的時候笑了,被嚇傻了嗎?
「你來了,真好。」司徒青衣撫著傷處,溫和說道。
「咦?」她怔愣住。
1前一刻,我還在想,死前也要見到你一面,不然無法安心瞑目;而下一刻,你……卻已經站在我眼前,真好。」他微喘著,輕輕眯起眼。
她疑呆似地啞口,好半晌才能道:
「你……你在說什麼啊!」
「紀淵,我……」
「講夠了沒有!」男人終於受不了地打斷。有沒有把他放在眼裡啊?
「沒有!」紀淵恨地吼回去,真的是動怒了。
無視男子的咆哮,她上前一步,略是氣憤地抖聲道:
「青衣,你……你在說什麼?是你自己告訴我要恢復以前那樣的啊,所以,我很努力地……忍住不喜歡你呀。你在捉弄我啊?你曉不曉得我真的很辛苦、很辛苦?你現在怎麼能這麼說?」會害她──害她期待的啊!
「紀淵……」他訝異地看著她。原來自己……傷害了她。
「你太過份了、太過份了!」紀淵連連跺足,眼眶裡藏有濕意,她語氣有些不穩道:「我又要怕你和我絕交,又要擔心咱們之間的結拜感情,都那般小心翼翼。你──你只是因為煩惱和拒絕不了而已,所以胡言亂語了!」
「喂──你們!」一直被晾在旁邊的壞人,再次不甘心地插嘴。
不過還是沒人理他。
從小,她就相當堅強,只有害他受傷生病時才會內疚擔心地哭泣。自成長過後,司徒青衣就再也沒見過她流淚,她這般氣憤難受的神情,當真是震撼了他。
「我不是!」用力又嚴肅否認。
他容易猶豫,容易遲疑,總是沒有辦法把自己的感覺好好地表達出來,但是一旦他認定了什麼,那樣強硬的執著,就連他自己都會意外。
「紀淵,我喜歡你。」他道,直接平靜,蘊滿誠懇。
她閃著淚光的雙眼注視著他,瞬間──
「青衣,快跑!」紀淵大喊一聲。同時將自己鞋子踢出,出招襲擊!
有物朝自己飛來,男人下意識舉臂格擋,不過電光火石的剎那,紀淵已近他身邊,連續出手。
「可惡!」男人大吃一驚,沒料她動作如此迅速,只得揮動銀刀回擋。
她翻身掃腿,將男人逼退到無法再挾持司徒青衣的距離。
「快跑!」在對方狂驟的砍殺下,她左閃右避,只能趁空擋開口。
司徒青衣看著兩人的身影,男人每一刀都朝她要害劈落,紀淵卻只有赤手空拳對付,讓他冷汗涔涔。
他必須想辦法,想辦法……他不能讓紀淵這樣冒著危險!往身上摸著,他靈機一動,從頸邊扯下祖父給的貼身荷包,他舉起,喊道:
「你要的東西在這裡!」立刻轉身,跑!
男人一見他手裡的荷包,毫不戀戰,一個猛力刀砍,趁紀淵避開之際,往司徒青衣追去。
「青衣!」紀淵大叫,也追著男人。
司徒青衣沿著溪邊拚命地奔逃,這一輩子很可能都沒有這樣激烈地跑過,不過須臾,後頭腳步聲越發接近!
他心一橫,停在具有高度的岸旁,就要把荷包往溪中丟去。
男人見狀,千鈞一髮關頭,追上制住他的動作,一把搶下荷包,后一步到的紀淵,則借奔跑的力量,用肩膀頂撞男人,將他給推擠出去!
「啊──」
男人直落溪中,眨眼就被湍急的河水沖走。
同時間,紀淵收力不及,跟著就要跌落溪中,司徒青衣奮不顧身撲上,一把抓住她的手。
「紀淵!」
「快放開!快放開啊!」紀淵見兩人衣帶不小心相鉤,連他的身子也要被她拖下了,不禁急得大吼,想要掙脫他的救援。
「不可以!」
他忽然生氣地怒咆,讓她錯愕地停住。兩人四目相望,他緊緊喘息著,相當低沉道:
「紀淵,如果你敢犧牲自己來救我,如果你敢這麼做,我會和你絕交,會和你割席斷義,絕對不原諒。」
紀淵凝睇著他,目不轉睛,無法動彈了。他的嘴唇在發顫,像是真怕她會那麼做,受傷的手流著血,沿爬他與她交握的手臂,蜿蜒成數條細流;那認真的表情,讓她就要回不了神。
有東西從混亂扯開的外襟里掉了出來,她眼明手快地用腳尖勾住,沒使之落溪。
「那是……」司徒青衣看著那件小衣。
紀淵半掛著身子,又扭又蹭的,讓小衣回到自己手中。
「這個,是我的寶物。」冷汗流落背脊,她卻露出愉快的表情。
司徒青衣想起那是什麼了,心裡不覺一陣震蕩的柔軟。
「我總是……和你糾纏著。」他睇著彼此巧合交結的衣帶說道。
「是啊。」她點頭承認。
「你又要說是緣份了。」他臉色蒼白地微笑。
她咧開嘴,而後,輕聲道:
「青衣,你沒辦法拉我起來的。」她感覺他的血弄濕兩人的手,逐漸滑動了。
「我知道。」
「你放手吧。」
「你再說這種話,下輩子無論是做手足還是做夫妻,我都不會認你。」
她瞪大了眼,在如此危急的情況下,竟是突兀地笑出聲音。身體慢慢地往下滑,她深深呼吸,道:
「……青衣,我不會泅水。」沙石摩擦的聲音急促起來。
他清秀的臉容含著笑,緩緩溫聲道:
「沒關係,你不是一個人。」
她將小衣緊緊抓在另一隻手中,笑道:
「你今兒個老說我說過的話呢……」
撲通一聲,濺起的水花,在瞬間就淹沒兩人的頭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