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3章 番外篇·輪迴
燈節,北城街頭。
公子倚於錦布商行許久,都還沒有走的意思,上下挑看手中紅布,都不甚滿意。這番行為卻沒有收到掌柜的憤怒,相反,商行掌柜且是情願這公子在商行中多逗留。
便是因為這公子,商行今日生意大好。
不知多少閨中小姐得知公子今日出行,都悄悄跟來,喬裝買布,來回入商行幾十次,都只為了多看那公子一眼。
此刻。
公子修眉微斂,將手中布匹舉起:「多少銀子?」
掌柜小聲道:「二十兩。」
「二十兩?」公子聲音上揚,一副不情願的模樣,「上京這樣的布,頂多一兩,你問小爺要二十兩?」
他雖是怒氣,一雙眼眸卻生了笑意的模樣。
公子落袖放布時,清風落來,他墨發輕揚而起,迷亂了那雙澄湛的清眸。
不少姑娘貴家小姐偷偷看來都紅了臉,誰人不知蕭府沐竹來北城而居?誰又不想看蕭沐竹生的一副何種模樣?
如今偷偷看來,倒是與傳言中的一模一樣。生為男子,卻比女子之貌更為艷麗,讓多少姑娘相形見絀……
更是有人聽聞,蕭沐竹「從良」了,再也不殺人了。
似見無數目光看來,沐竹猛然瞪去——
可這一刻,他卻看到了布行外駐足許久之人,他心生喜悅,「鸞鸞,你瞧見這布歡喜嗎?我倒是覺得成親用……還還不夠好。」
一聲鸞鸞,引了無數人觀望。
黑夜之下。
女子一身鸞鳳紅衣漾於風中如狐妖冶,美至極艷……
簫鸞入商行的那一刻,便是將銀子落在了掌柜的手中:「便用這匹吧。」
掌柜的早已看呆了去:「可……可以可以……」
他還沒有反應過來,那紅衣之人便握住了沐竹的手離開了這商行。
所有人都靜足於此,遠遠觀望著。
……
燈節,人潮洶湧,可不知為什麼,所有人都給她讓開了一條路。
簫鸞在前。
沐竹在後跟著。
猛地,簫鸞餘光落來:「怎麼了?」
「會不會太貴了……」
事到如今,沐竹一直在想著那匹步。
簫鸞微微一怔,便是笑了去:「成親所用,不怕貴。」
「可……可我說過我要八抬大轎娶你的……總歸是寒顫了一些……」
「可是五年來,你只攢了一百兩銀子,總要省著點用的。」
「可——」
「沐竹,有沒有銀子真的無礙的。」
沐竹看著簫鸞的眼睛,心中卻是苦澀:「昨個兒,柳溪元從南秦傳了信鴿給你,我瞧見他說若你後悔了便去南秦尋他,若知他這幅德行,你怎麼可以把南秦金庫還給他!」
「那是他的,要給的。」
「還有白帝——你瞧他虎視眈眈的樣子!」沐竹咬牙,指向茫茫人海之後,「你當初就不該承諾以後跟他走!甩不掉了吧?」
公子一席白衣不知隔了百人,且跟了多久。
簫鸞餘光落去,唇角卻是悠悠揚起:「白帝,好久不見。」
一聲澹然,穿過無數人落在那俊美之人的耳中。
白帝眯眸淺笑,掠風而來,剎那間便將簫鸞擁於懷中:「鸞鸞,若你後悔便來蠻荒尋我,我會一直一直等著你。」
他音如苦澀,卻是笑著說出口。
懷中的人依是冰涼,卻漾來溫柔的光:「我明白的。」
這話,她是玩笑,而沐竹的臉剎那間便白了去,直接便將白帝扯開,白帝後退兩步,跌入誰人懷中。
沐竹直接將簫鸞抵在身後,且結結巴巴地看著萬家燈火之下的幾人:「蕭離,慕容楓將軍,怎麼都……都來了?」
沐竹似是視線一下被放大了去。當年的故人,似是同一時間都出現在了這黑夜街頭之中,似是商量好了一般一起來了。
白帝身後不遠處——
那熟悉的身影於馬車之中遙遙而看來,狐狸眸中盛出的是溫柔的光。
沐竹啞然,似是瘋了一般朝著那裡掠去:「醜丫頭,你怎麼來了……」
將鳳回抱入懷中的那一刻,那熟悉的聲音自耳邊落來,「沐竹,好久不見。」
五年。
他整整五年都沒有去過上京,更沒有見過她。
馬車簾帳飛揚——
兩抹冷冽的視線自馬車內而來,是君九卿與鳳回的小兒子。
沐竹喜極,看著遠處那溫目瞧來之人:「鸞鸞,財神來了,來了!」
第一次,沐竹將君九卿比作了財神。
第一次,君九卿後悔來北城了。
第一次,簫鸞走向這裡的步伐慢了幾步,似是還有意後退了幾步。只是,在簫鸞看到鳳回身後的奶娃娃時,心中一怔。
那奶娃娃也投目瞧來,微微握緊了鳳回的手:「母妃,她好像生的與你一模一樣。」
沐竹嘲弄一笑,「小娃娃你看清楚,是醜丫頭生的與鸞鸞一模一樣。」
奶娃娃撇了撇嘴,又躲在了君九卿的懷中,緊緊攢著手,一雙漂亮的狐狸眸認真地瞧著簫鸞:「父皇,她便是你求而不得的鸞鸞嗎?母妃,你便是她的替身嗎?」
鳳回:「……」
簫鸞:「……」
沐竹:「……」
鬧哄哄的街市這一刻靜了下來,都看向了那奶娃娃。
下一刻所有人都跪在了這裡:「恭迎皇上!」
……
在沐竹眼裡,君九卿的確是財神,大晉之主談何沒銀子?可偏偏君九卿不願給銀子。
與簫鸞成親,一切從簡。
他委屈,可簫鸞並不委屈。
沐竹永遠記得成親那夜,他在喜帕之下看到的溫柔,那是簫鸞的笑。
世間一切與這溫柔相比,都要退居為二。
或許,無論一年,或是十年,或是百年,再也無人能抵簫鸞在他心中的位置。
他雖經常生惱,卻從未真正的吃妒過別人,便比如白帝與蕭離。
成親第二日,白帝便離開了北城,而蕭離與惜娘,以及他的哥哥沐洛顏卻留在了簫鸞的身邊。
每年,鳳回都會帶著大晉唯一的小皇子來瞧上簫鸞一眼。
每年,鳳回都會給他帶來很有意思的事情講給他聽。
聽說,鳳回之所以是個小才人,是因為她屢次嘲笑君九卿著了葡萄色的衣裳,所以直接便從皇后一級一級地貶到了才人。升一次,貶一次。
他也聽說,真正的重蘇將軍於天順三十五年亡故,而弄晴將軍則與沈蔚回了北境。而常年駐守北境的沈然則入宮成了禁軍統領,且與蘇太傅的女兒蘇長遙誤打誤撞地成親了。
只是後來,鳳回便很少再來北城了。
許多時候,鳳回都喜歡帶著小皇子去征戰,聽簫鸞所言,小皇子不過十八歲有餘便已戰無不勝了。只是跟當年的沐竹相比,還差點意思。
似是到了後來,很多事情都成了「聽說」,他似是年邁到再也聽不清任何聲音了。
北城這小小的院內,常是安寧的。
大多數時候,沐竹都喜歡坐在鳳回送他的搖椅上靜靜睨著落葉,輕輕看著身旁倚側飲酒之人。
簫鸞喜酒,數十年如一日。
她一身紅衣,被風吹起,如謫仙卻也妖冶,那數十年未曾改變過的容貌,舉世絕艷,再也無人可比。
或是因為狼王肉,所以,她一生如此,成就了屬於自己的不同。
他深愛的簫鸞,便這樣陪伴了他八十年……
似是看到那眸落來,簫鸞蹲側在他身旁,溫聲細語道:「沐竹,困了嗎?」
與從前一模一樣的溫柔,沐竹點頭。
簫鸞眼前的人再也不是那意氣風發的少年,不知何時早已被霜白染了發。
沐竹他,不知什麼時候竟變的這般安靜了。
簫鸞想著,將酒盅放下,輕握緊了他的手。
他輕輕點頭,唇邊漾染的是從未有過的溫柔,於夕陽之下似是永遠地睡去了。
簫鸞半跪在地上,輕輕埋首於他懷中:「慎刑司等鸞鸞的那兩年,鸞鸞會千倍地還給你,會的……」
夕陽輕灑,卻是那般溫柔。
——
二零二一年·八月·南海之夜
七夜遊輪中陣陣槍響過後,爆炸隨即到來。
無人看到,有人在這一刻直接跳入南海之下,將那受了槍傷的皇警鳳回,抱上了搜救的遊艇。
無人看到,那救人之人與那鳳回生了一副一模一樣的容顏。
在搜救人答謝的那一刻,那救人之人已跳入了大海之中。
所有人都看得到,鳳回的手中已經緊緊攢著一根價值不菲的玉簪,簪有鸞鳳二字——
……
黑夜之下,簫鸞掠行於岸邊,輕擰著衣裳處的水。
海上的搜救還在繼續,而簫鸞卻不得不離開了這裡了,「鳳回,這便是你千年前交代給我的任務,終究是完成了。」
是鳳回告訴她,要去南海搜救。
是鳳回在沐竹離世那年,將這玉簪親手交給了她。
萬事,不過一個輪迴。
她等了十年也好,千年也好。
終究不過為了一個人。
她會一直等下去,等到沐竹轉世長大的那一刻——
簫鸞靜靜睨看著漫天星辰,便如那年第一次見到沐竹的那一夜,天下一切浸染的美好都為沐竹而來。
她唇眸淺笑,已轉身沒入黑暗之中……
她知道,在一年後,在鳳回徹底消失在醫院的那一刻,她應該回到病房中,認真地對那個叫「慕楠」的少年,說一句——
「好久不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