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9章 西安之變(七)
「你敢娶這麼個人,好大膽。」龔宇說著,就給了羅義仁敬了一杯。
羅義仁冷笑道:「你這是嫉妒吧。」說完,和龔宇碰了一杯,把半杯啤酒一飲而盡。
啤酒花的苦澀感覺曾經讓羅義仁很不習慣,然而也不知道多久,苦澀之後的甘香卻讓羅義仁喜歡上了這種來自歐羅巴作物的味道。有點像羅義仁這次成親的感覺。
龔宇『切』了一聲。這話若不是曾經的老相識,也不會說出來。羅義仁的親屬已經逃回了江浙,投奔了家裡這個曾經最離經叛道,差點被攆出家門的『逆子』。
不過羅家卻為羅義仁張羅了一門『好婚事』。對方是江南另外一家大士紳家族,是羅家以前無論如何都不敢開口求親的大士紳豪門。
正說話間,羅夫人稍有點一瘸一拐的端上來新炒的菜。龔宇連忙道謝,羅義仁則說道:「一起吃。」
羅夫人好像沒啥興趣,不過還是坐到了桌邊。龔宇不知道羅義仁這是想幹啥,他本來是想著與羅義仁談點事,這麼做,貌似就不是很方便。
就在此時,羅義仁問道:「我聽說你想替人說話?」
龔宇沒辦法,只能答道:「難道夾擊西北有錯么?」
「切!」羅義仁也用這稍顯蔑視的態度對龔宇之前的表態做了小小報復,「我請教一下,若是我軍在西北,就不會發生那事么?」
龔宇一愣。稍加思索,就不禁有些佩服起來。從看到的情報來分析,西北亂民是在甘肅清軍受到重創之後才突然造反,最初的對象並非官軍,而是針對普通漢人。若是說當地漢人們都是滿清的堅定支持者,反正龔宇是不信。
慢慢品著味道,就見羅義仁給羅夫人倒了一杯茴香酒。龔宇有點訝異,「弟妹好酒量。」
羅夫人微笑道:「只是喜歡這個味道罷了。酒量談不上。」
龔宇是真的有些驚了,試探道:「難道弟妹在娘家的時候也喝點?」
羅夫人平淡的答道:「冬天陪家父吃飯的時候,也會小酌幾杯。」
龔宇愣住了。心中不禁感嘆,大戶人家吃穿用度果然不同。禮部最近做了不少課題,其中就有對社會現象的分析。所謂保守的風氣,尤其是對飲酒的兩種看似極端的態度,就是源自於人口多而食物少的現狀。
便是嗜酒之人也知道過度飲酒是不對的,他們只是控制不住自己。但是當下中國的局面卻不是討論飲酒是好是壞的程度,因為飲酒對於普通家庭其實是個很大的經濟壓力。本來只是一個簡單的想或者不想的飲酒問題,就被窮困的生活與高昂的支出扭曲成了種種看似有道理,其實都是窮困搞出來的說辭。
喝不起酒的人當然不肯承認自己喝不起,就用種種道德或者別的說辭給飲酒扣上各種不名譽的帽子。藉此獲得自我安慰與群體認同。
霍崇說過,世界上或許只有一種病,就是窮病。
羅夫人一個貌美的江南女子,只是因為出身豪門,就能用喜歡不喜歡味道來作為是否飲酒的標準。這樣的態度,別說對於窮困的家庭,便是對於普通家庭,也是令普通家庭的人們無法理解的人生態度。
一時間,龔宇心中已經決定基於禮部已經提出的觀點基礎上,再做一篇文章。至於文章題目是什麼呢?難道是《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么?想到這裡,龔宇忍不住苦笑起來。
「想到了什麼?」羅義仁問道。
龔宇無奈的搖搖頭,「天下文章一大抄。倒不是想抄,而是我華夏幾千年,尤其是春秋戰國時代百家爭鳴,那時候的豪傑智者,只是手裡沒有陛下所推出的科學以及這麼多工具。然而先輩們看問題,一點都不比我們差。」
「能抄好也不是容易事。滿清想抄諸葛武侯的岐山屯田,我覺得他們或許是想當然。當年努爾哈赤建立八旗,乃是兵民一體。現在的八旗真能吃得了種地的苦么?」說到這裡,羅義仁已經忍不住冷笑起來,「呵呵,龔兄,咱們可都是在地里實踐過。說是死的心都有,或許誇張點。然而累得半死,你我都知道是什麼滋味。」
龔宇不想去回想那樣的感受。是的,頭上是暴烈的陽光,別說帶著斗笠的人渾身大汗,散發出濃重的難聞汗味。連拉犁的牲口身上都不斷滲出汗水,汗水又在酷熱的陽光照射下蒸發,在毛髮間凝結成細小的鹽粒。
所以龔宇聽聞朝廷試著去製造一種能夠替代人力在大平原上耕地的機械,那是無比的贊同。
甚至不用提及天知道啥時候才能造出來的機械,在龔宇沒下過地的時候,他曾經覺得朝廷花了大力氣試製鋼犁,難免大材小用。所謂好鋼用在刀刃上么!
等龔宇親自耕種之後,他心態就變了。在那樣的辛苦的耕種環境下,區區鋼犁何足道哉!
心中有感悟,喝啤酒就不知不覺快了些。旁邊的羅夫人看著溫婉雅緻,又不矯揉造作。喝著喝著,龔宇就覺得羅義仁這小子膽敢娶出身這麼差的人,也真的有原因。甚至是頗有價值。
酒勁上頭,龔宇突然問道:「小羅,你覺得陛下到底是何種出身。」
「定然是大富大貴。至少都見過。」小羅的回答中貌似也有些酒意。
龔宇又灌了一口,「那這可就怪了。陛下便是少年時候遇到過高人,難道還如此遊歷過不成?」
不等羅義仁回答,卻聽羅夫人輕笑道:「呵呵,龔部長可是喝多了呢。」
龔宇愣了愣,這才明白了羅夫人的意思。連忙乾笑著打圓場,「的確是喝多了,喝多了。散了吧,散了。」
回家的時候,龔宇覺得肚子里沉甸甸的,腦子也有些懵。不過羅夫人的話讓龔宇有些警醒,這麼討論皇帝陛下霍崇的出身,的確不適合。
若是想不明白裡面的道理,龔宇或許根本不會去想。然而在霍崇這裡學到能分析世界的能耐,卻忍不住會去想。霍崇知道民間疾苦,知道百姓們所求的是什麼。完全可以用霍崇出身低來解釋。
對於滿清時代『統治階級』的理念,也可以用霍崇捐官之後當過士紳,見識過來解釋。
然而霍崇這個人自己的衣食住行,還有種種對於生活細節,仔細分析,就有些駭人了。
對於肉類食物的那麼多奇妙保質與加工,以及對於各種來自海外辛香料與作物的使用。還有很多對於生活細節的方法。都是見過大世面的人才會有的樣子。
有人懷疑霍崇干過伺候人的差事。龔宇對此嗤之以鼻。霍崇吃過苦,對於粗糙的食物從未抱怨過。對於精細食物也從未欣喜過。這種漠不關心的態度,絕不是一個伺候人出來的人會有的心態。而是過著優越生活的傢伙才會有的反應。
看來自己真的是跟了一個不得了的主公呢!
當然,龔宇並不知道,若是這話當面說給霍崇聽,霍崇大概會用「你只是希望靠給周圍環境貼金來獲得自我認知,大概是因為不自信」來解釋。
霍崇此時正在研究最近的禮部報告,從中明顯感受到稱帝之後整個華夏朝廷的心態變化。
在自信這一塊,華夏朝廷獲得了巨大的提升。以前霍崇以都督自稱,都督距離皇帝還有老多的距離,也就是在軍中,大家習慣了軍階叫法,還用的稍微多點。投奔過來的文化人,要麼用『主公』,要麼直接用陛下。
現在霍崇真的稱帝了,沒人刻意調整,陛下這個稱呼很快就成了標準用語。把霍崇稱為『先生』的,那都是貨真價實的自己人。譬如錢清。說個有點那個的話,錢清就可以呵斥別人,「你也配叫陛下為先生?」
可以不提等級,但是人類本就有力求在群體里獲取更高地位的本能。對於別的群體,當然要具備更多優勢。當下華夏朝廷內除了少數人之外,絕大多數再不視滿清為朝廷。賊清的說法也變成了常見用詞。雖然沒啥好吹,至少算是樹立起了真正的群體自信。
那麼接下來的方向呢?消滅滿清固然是十分的大事,霍崇卻覺得自己其實並不特別著急。
當禮部領軍正在逐步完成的當下,滿清絕無鹹魚翻身的可能。此時就有更多的事情可以做。譬如以東南為方向,而不是以西北為優先。
然而摸著下巴,霍崇覺得好像哪裡不太對。正在想,就見兩個老婆一前一後進來了。於是霍崇當即打起精神來。這樣的事情不是啥好兆頭。
「陛下不用慌張,我不是要請陛下幫我做。」羅姑娘輕笑道。
錢清就沒有這麼溫和,就聽她調侃道:「陛下莫不成還怕我們姐妹么?」
霍崇嘆道:「我只是不想讓你們不高興,卻知道自己力有未逮,未必能讓你們高興。」
錢清不禁搖頭苦笑:「在家就別說這些掉書包的話。力有未逮,大家聽不明白,又得裝著能聽明白。你這話說出去不怕被人笑么。」
聽這麼說,霍崇也覺得對。自己也感覺現在的確有這樣的問題,雖然這樣的文字用法對霍崇這樣的21世紀人來說不算啥,然而與這1733年的人民相去甚遠。
「這次我是想請先生給妹妹安排個工作。總是悶在家裡,也不符合先生提出的婦女能頂半邊天的綱領。」
錢清這麼講,霍崇倒是有點為難了。正在想,就聽羅姑娘說道:「若是能上學也行。」
「好!這個好!」霍崇當即表達了極大的認同。就是得上學才行。
把這事敲定,錢清就問起霍崇在煩惱什麼。霍崇也不瞞著,將自己此時的心境講給錢清聽。錢清明顯對於地球和世界沒啥感覺,卻還是儘力聽取霍崇對於現在花一部分力氣開始做對外擴張的急迫感。
果然如霍崇所料,錢清聽完之後問道:「難道放著眼前的滿清不打,卻出去打外國人?」
「怎麼說呢。就是心裏面這念頭放不下。」
「那是陛下想要的太多了。陛下講過,若是做不了決定,要麼是所圖太多,要麼是覺悟的不夠。現在陛下就是所圖太多。」
這話有股子醍醐灌頂的感覺,霍崇連連點頭。不過點頭歸點頭,還是覺得這話雖然給力,卻還是有種不太好形容的沒有完全戳到點上的感覺。
正反省自己,就聽錢清繼續說道:「陛下若是想揚帆海外,何不找人來教他們做。」
霍崇猛然覺得心中的疑惑連起來了,這才是關鍵。此時自己需要的卻是培育下一代,甚至是把下下一代的國家骨幹培育進行設計。
不管未來如何,霍崇一定會死,這是絕不會改變的現實。與其想著如何把事情在短時間內做到最好,還不如把未來培育做到紮實。這樣的話,便是霍崇死了,也有可以託付的對象。
不等霍崇讚歎,錢清卻問起另外一個問題,「先生真的不想趁著滿清前去甘肅的時候從後面包抄么?」
霍崇幾乎是條件反射的連連搖頭,「不。不想。所謂王前驅,不。姑且不說王前驅,就事論事。我絕不會支持亂民。因為他們所秉持的並非是推翻滿清,他們心中所認同的核心,有其他所在。」
「其他所在?所在何處?」錢清很是訝異。
「以前西班牙的那個艦長詢問可否在中國建設教堂,允許他們傳教。我就否了。原因很簡單,教會這樣的組織,本是個商業團伙。我是絕不會允許除了國家之外,再有人可以合法收稅。這絕不行!另外,信教就是個心靈寄託。心靈寄托在神仙鬼怪上,就有了朝廷之外的中心。若是信了中國之外的教派,就是有了中國之外的中心。我之所以認為那幫亂民還不如滿清,不是他們和滿清之間誰對誰錯,誰好誰壞。這都不在我考慮之內。以華夏為核心標準,滿清還能說某種程度上心向華夏,亂民們就完全以外國為他們的中心。這就是諸多關係中,中國與外國的關係。」
錢清漂亮的眉毛微微皺起,想了片刻又舒展開,「若是這麼講,我也能向那些老兄弟們說明了。不過先生真準備把他們關幾年么?他們可真的受不住了。既然他們都寫了加入禮部的申請,何不放他們出去。」
霍崇也知道此時再壓制老兄弟的話,他們真的會離心離德。便答應下來。
弘晝此時並不知道他最怕的遭到霍崇背後偷襲的可能其實不存在,弘晝此時正和兩名妃子在床上盡情歡愉。馬上就要前往甘肅御駕親征,弘晝要把自己所有的不安與激動情緒全部發泄出來。
不過屋裡面沒點燈,弘晝也比較放得開。畢竟滿人妃子的長相普遍太不符合審美。弘晝甚至在腦海里想起了他老爹的年妃,年妃並非是滿人,而是妥妥的漢人。那一顰一笑,那端莊柔美,是弘晝心中認為的完美女性。
以前弘晝只是單純的對年妃有親近感。此時回想起年妃,卻有股子另外的感覺。
徹底放縱完,弘晝倒在床上喘息著。沒多久就沉沉睡去,第二天醒來,洗澡之後就去上朝。此時朝堂上便是文官也穿了戎裝,幾年前曾經一水寬大藍色袍子的朝堂上此時有了股英氣。
心中有些滿清,弘晝卻板起臉大聲說道:「朕此次親征定然要得勝歸來。便是留在西安的大臣,也得全心準備糧草供給。此次若是大勝,以後西安的日子也會好過。諸位切勿怠惰。」
群臣聽完,立刻跪倒,皆山呼萬歲。同時向即將遠征的弘晝保證,定然不會讓弘晝失望。
弘晝也不拖延,就在文武百官護送下到了西安城外。城外清軍隊列整齊,弘晝策馬走過軍前,見士氣尚可,這才回到陣前,命人喊話,「皇上許給大夥一人三十畝地,大夥都聽說了么?」
這下參與出征的人馬精神大振,全都應道:「聽說了!」
「皇上許給大夥繳獲三七分,朝廷拿三,各軍拿七,大夥都聽說了么!」
被這麼公開詢問,各軍更是激動,都高喊道:「聽說了!」
傳聲的大嗓門們都幾乎聲嘶力竭的喊道:「皇上對大夥說的,都會做。大夥這場富貴,都是靠大夥拼出來。那些亂民看著凶,其實很弱。官軍只要和他們打,他們定然擋不住。大夥不用怕,上陣殺敵就能贏!」
各軍皆是歡呼,聲音直衝天際。
劉統勛本來是很想跟著弘晝出征,然而弘晝卻安排劉統勛與可靠的老臣留在西安,為前線籌措糧草。此時見萬軍沸騰,劉統勛心中也有點歡喜。
此時卻見諸軍在引領下齊聲歡呼,「西寧!西寧!西寧!」
應該是指向正圍攻西寧的亂民,誓要解了西寧之圍,掃蕩亂民。如此多人齊聲歡呼,彷彿一層層漣漪盪開,讓在邊緣的劉統勛都感覺到有種被推開的感覺。心有所感,劉統勛不僅嘆道:「王師之威竟至於此!」
誓師之後,清軍拔營起寨,向西而去。等大軍離開之後幾天,劉統勛只覺得城裡好像突然就冷清起來。
若是以前,劉統勛還覺得能不見滿街無精打采精神萎靡的清軍,心頭好受。此時就覺得心裏面有些空空的。
就在這樣的心境下,劉統勛接到稟報,有本地人前來為朝廷獻上糧草。這是個好消息,劉統勛心中歡喜,就屈尊接見了前來的人。
這三人的模樣十分謙卑,看來知道他們與亂民之間的關係。其間言辭懇切,只是想獻出些糧草,以讓朝廷能對他們不牽連。
劉統勛心中不快,就忍不住小小的恐嚇他們一下。
卻見三人的笑容彷彿凝固在臉上,看來是被嚇到了。然後三人突然拉下小帽,從白色的帽子里突然掏出小匕首,就撲了上來。
侍衛猝不及防,慘叫著中刀。此時屋內大亂,侍衛的慘叫與三名刺客的吼叫交織在一起。
在什麼胡,什麼阿巴的喊聲中,一名刺客端著小匕首向劉統勛撲來。劉統勛大驚,原來這些人竟然本就來行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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