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晚上，夏良點了一盤熏香，她雙手搭著窗檯，看著遠處星星點點的光亮。

那些光亮處大多是民宿。

香洲的民宿有很多，但分佈不均。

香洲比較出名的是稻田和釀酒。每年春末夏初，都會有一大批遊客來養生度假。過段日子，香洲會舉辦桃花節，因為巨大的宣傳橫幅在一進村的時候就能看見。

窗檯下是一處池塘，民宿老闆很有心，在這處偏僻角落也安上了燈。燈光掩映下，夏良依稀能分辨出池塘邊種著幾棵柳樹和海棠。海棠花已落了半樹，掉落的花朵在池塘上輕輕蕩漾。

回到房間，放在桌上的手機正好響了起來。

一見是楚叔叔的電話，夏良嘖嘖了兩聲，問道：「楚叔叔，你下飛機了？」

「嗯。」楚年聲音有些疲憊。

夏良坐上書桌前的大椅子，盤著腿道：「我很聽話，一直都在想線稿的樣式。」不用問，楚年肯定是來監督她工作的。楚年這個工作狂，曾經創下了連續27個小時不睡覺的記錄，她可沒法比。

楚年揉揉眉心，問道：「那邊環境怎麼樣？喜歡嗎？」

「喜歡的不得了。」夏良笑道。

聽到夏良的話，楚年總算露出舒心的笑，他看了眼機場路線，聲音柔和：「喜歡就好，我忙完了就來找你。」

「別。」夏良一想到楚年坐在她旁邊監督她，就像回到了班主任在窗外盯梢的日子。

楚年不和她糾纏，又問：「晚上吃的什麼？」

「吃的炒菜，我一個人，一份素菜一碗湯。」夏良像做報告一樣正經。

楚年皺起眉，顯然不是很滿意夏良的回答：「我不是說吃住都報銷嗎？吃好點，不然別人說我虧待你。」

「我減肥啊，楚叔叔。」

「你那麼瘦，減什麼肥！你不是喜歡吃魚嗎？點條魚，吃不完就給鄉下的貓貓狗狗吃，也不算浪費。」

沒想到這麼摳的人說出這樣的話，夏良一個勁地搖頭，但最終她笑道：「多謝老闆。」

「乖，老闆過年多給你發一個月工資。」

這話樂的夏良趴在桌子上，不住地笑。

笑聲感染楚年，楚年心頭一動，微偏著頭，盯著手機屏幕上「小姑娘」三個字，似乎能看見電話對面的那人。他滿眼愛憐地說：「白天那麼辛苦，晚上就早點睡。」

「好，再見楚叔叔。」

看向手機屏幕的眼神越發深邃，楚年心想，他得趕緊昨晚工作，然後儘快回來陪小姑娘找靈感。

有了楚年多發一個月工資的獎勵，夏良滿血復活。她拿出畫稿，將燈光調到最大度，開始認真描摹人物線稿。

梁山伯和祝英台，任誰第一個印象就是兩隻蝴蝶，連英文翻譯過來都是蝴蝶愛人。恰好蜀綉裡面的蝴蝶也多種多樣，惹人喜愛。她可以綉牡丹和蝴蝶來表現人物的情感關係，有了靈感，夏良下筆自然流暢。

清晨第一縷曙光透過窗帘灑在床尾，夏良聞著自然的香氣伸了個懶腰。她迷迷糊糊地坐起來，亂糟糟的頭髮在陽光照耀下連分叉的頭髮絲都能看見。她因身子偏倚，淡粉色真絲睡袍自然地耷拉下去，露出一截嫩白圓潤的肩頭。

打了個哈欠，夏良懶洋洋地下床洗漱。她已經預定了早餐，等到九點的時候，服務員敲響了房門。

夏良已經換好了衣服，淡黃色長衫，白色紗裙，就像是枝頭臘梅，清新靈動。打開門，她發現服務員是昨天幫她提行李的女孩。

接過早餐，夏良問她：「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梁溪。」女孩說完甜甜一笑，臉頰露出兩個梨渦。

夏良覺得有梨渦的女孩，總是多幾分明媚可愛。

於是夏良關心道：「你吃早飯了嗎？」

「我六點過就吃了。」梁溪一直有起早的習慣。

「打擾了…」夏良默默端著早飯，走回房間。

邊吃夏良邊瞧著蜀綉，總覺得這幅仕女圖越看越眼熟。可能是模仿的畫作，畢竟這些仕女大多都有固定的模板。

夏良走下樓，餘光掃過兩旁走廊牆上掛著的蜀綉，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這可是她的刺繡作品，也花了她不少時日。夏良再次感慨，這個老闆真是有眼光。

出了大廳，民宿側方有一處院落。院落里有一方木平台，三十平的樣子。平台周圍被花花草草簇擁，一側又立有兩個成人般高的假山。夏良尋找著水流的方向，才發現所謂的小溪是人工鑿就的水景觀，水流從假山流下，環抱著民宿，又引回入假山之中。

木平台上放了三張方桌，以及三把遮陽傘，現在正有人坐在上面喝茶。

夏良站在平台上，聽著掩映在草叢裡的溪水嘩啦聲，心裡漸漸平靜。

「姑娘，你坐會兒吧！」一陣蒼老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夏良扭頭一看，發現是位坐在藤椅上的老奶奶對她說的。

老奶奶靠在椅子上，頭髮花白，她身上蓋了一件薄毯，面目慈祥，看著自己滿含笑意。

夏良心裡生出親切，便問老奶奶：「婆婆，你是來這裡玩的嗎？」

老奶奶有些耳背，偏著頭，側耳仔細聽。

於是夏良走上前俯身提高了點聲音說：「婆婆，你是來這裡玩的嗎？」

老奶奶擺擺手：「不是，我就住在這裡。」

怪不得老奶奶看上去這麼閑適。

夏良坐在老奶奶身旁，有一搭沒一搭地大聲聊著：「婆婆，你住在民宿里嗎？」

老奶奶點點頭，嗓音啞啞地笑道：「我孫子開了這間民宿。」

原來是老奶奶的孫子開的民宿。此刻，老奶奶穿了件蜀錦做的衣服，正半眯著眼睛靠在藤椅上。

夏良忍不住問：「婆婆，你有多少歲了？」

老奶奶眨著眼睛，比了個「八」的手勢。

「八十了？」夏良露出誇張的表情，又對老奶奶說：「婆婆，你看起來真年輕。」

老奶奶被夏良逗笑了，她伸手，緩慢在空氣里揮舞著，又對夏良一臉認真地介紹：「以前這裡全是草，我們用鐮刀才砍出來這條路。」

「真厲害。」夏良大聲地誇讚說。

「婆婆，你家裡人呢？」他們怎麼放老人家一個人在這裡呢？

老奶奶目光平和地說：「他們都去世了。」

夏良瞪大了眼，儘力控制自己露出同情的目光。

而老奶奶捻了捻薄毯，視線悠遠：「好在我有孫子陪著。」

聽到這，夏良呼了一口氣。

想起梁溪的話，夏良將凳子湊到老奶奶面前，大聲道：「婆婆，你孫子真厲害，考上了村官呢！我們學校有好多人都沒考上。」

夏良也不知道為什麼她很親近這個老奶奶，可能是老奶奶對她笑的溫暖且真誠，讓她想起了自己去世的外婆。

聽到夏良誇自己的孫子，老奶奶笑的更開心了，但她擺擺手：「我現在就希望孫子能找個老婆。」

夏良挑眉，老奶奶孫子這麼優秀竟然沒女朋友，沒天理啊！

可能是老奶奶的孫子太挑了，於是夏良撇撇嘴道：「婆婆，你孫子喜歡什麼樣的女孩啊？」

老奶奶愣了愣，然後視線落在夏良身上，她拍了拍夏良放在椅背上的手笑道：「我孫子就喜歡你這樣的姑娘。」

「我？」夏良指著自己，不敢置信。

老奶奶瞧著夏良，眼角笑意深了，是的，她孫子就喜歡眼前姑娘的模樣。

不再談老奶奶孫子的個人情感問題，夏良問老奶奶：「婆婆，你一上午都待在這裡嗎？有人照顧你嗎？」夏良注意到藤椅旁放著一把輪椅，應該是推老奶奶的。

「有，孫子給我請了人。」老奶奶說完，便急匆匆走來一個中年婦女。她將老奶奶扶在輪椅上，似乎要去周圍轉轉。聽那婦女叫老奶奶小姨，夏良心想一定是民宿老闆給他奶奶請的熟人來照顧。

夏良坐在凳子上，撐著下巴發獃，方才遇見的老奶奶雖然經歷了家人的離世，但還是保持著豁達樂觀的心態，真是難得。她望著天邊，忽然想起金庸老先生的一句話：「你瞧這些白雲聚了又散，散了又聚，人生離合，亦復如斯。」

待了一會兒，夏良又轉身回房間，繼續在紙上畫線稿。楚年有好幾次提議讓她在平板電腦上畫圖，可她用不慣，用楚年的話來說，她就是個「原始人」，喜歡舊的東西。

夏良學了幾年美術，但高考時並沒有走藝體生的路線，結果調劑到藝術設計專業，卻出奇地將自己以前的底子用了起來。可真是應了莊子那句：「無用之用，方為大用。」

簡單勾勒出祝英台的衣服，天青色錦緞做底色，配以淺色蝴蝶和牡丹花紋，襯得祝英台整個人清麗淡雅。夏良一口氣也畫出了俊秀儒雅的梁山伯。因為夏良很喜歡梁祝義結金蘭的情節，所以將兩人放在了草橋結拜的背景里。

夏良沒見過草橋，沒去過善卷山後洞，但是香洲這裡多的是橋，多的是山，多的是堪比梁祝情意的山水之情。

完成線稿后，夏良心裡始終空落落。她撐著下巴，單手拿筆，在線稿上修修改改。

直到肚子餓的疼，夏良才發覺已經三點了。

於是夏良起身，準備吃點飯。

下樓問梁溪可以點些什麼，梁溪卻回答說廚師下班了，要吃飯的話，只能出去轉轉。也是，哪有廚師三點還在崗位上，於是夏良揉著肚子，外出覓食。

春景旖旎，夏良聞著空氣里的花草香，更餓了。

道路兩旁種滿了木芙蓉，碩大的葉子像一把把蒲扇，扇來陣陣清涼。

附近有個草莓採摘基地，基地門口停著幾輛車，甚至還有一家人正從車上走下。一下車，小孩就纏著他的母親要吃草莓，他母親又氣又笑：「這不是在門口嗎？你這孩子，性子也忒急了些。」

門口有兩個人擺了一桌的草莓正在進行售賣，

夏良走上前，發現草莓個頭喜人，不禁問他們：「草莓多少錢一斤？」

「有五十的，有一百的！」

夏良撇撇嘴，貴死人了。

她還不如去吃碗面。

打著這個主意，夏良又在寬闊的馬路邊上走著。

最終，她來到一家涼麵攤上，點了一大碗涼麵。

夏良望著四周，問小攤老闆：「這裡人多嗎？」

小攤老闆回道：「要分時候，現在人不多，等到有活動的時候，馬路邊邊都擠滿了人。」

這麼熱鬧？夏良心想，雖然自己喜歡熱鬧，但人少也好，她可以清凈一些，也不用爭先恐後地排隊。

吃著涼麵的夏良，感受著川味獨具一格的酸辣。

她又逛到了榕樹下，一群大爺大媽正在練武術。

大爺大媽穿著整齊劃一的武術服，握著道具刀，興緻極高。

夏良站在樹下看了一會兒，不禁猜想著自己以後的老年生活。邊想她邊沿著梯田的邊壟走，放眼望去，青山嫵媚，綠水長情。她深呼吸一口氣，滿身都是綠氧香。

夏良這才想起，她忘記問那民宿老闆叫什麼名字了，梁溪不是說民宿老闆當上了村官嗎？她想可以和那位新上任的村官聊一會兒。她要聊的東西可太多了，蜀綉，園林，鄉村，美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