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途中巧遇
北風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
幽州雖非胡地,但毗鄰漠北,自古苦寒,八月飛霜的天氣雖不是每年都有,卻也是時常可見的。
而九月份以後,若是還沒下雪,那樣的天氣反而少見了。
與尋常時節相似,今年的幽州,雪並不算少,剛剛進入九月份,不過旬日有餘,便已經下了三場雪了。
尤其是,這第三場雪,下得非常的大。清晨時分還只是飄飄蕩蕩、紛紛揚揚的小雪,及到中午時分,卻已經變成了鋪天蓋地的鵝毛大雪。
隨後,在一個多時辰的時間裡,竟似在地面積起了近兩寸厚的棉花。
及至午時,雪勢方才略微減弱了一些,鵝毛大雪變成了玲瓏剔透的小雪。雖然已是下午,天光竟也白了許多。
透過灰濛濛的雲層,有淡淡的白光伴隨著漫天白雪,撒落在莽莽雪原之上,那光線再經過地面的積雪反射,雖不強烈,卻也白茫茫一片,尤其是在這整個一片蒼茫晶瑩的世界里,愈發顯得白花花的耀人的眼。
然則,午時過後,天色又迅速轉暗,高天上的密雲也再次由灰轉黑,雪花也再次由晶瑩小雪變得其大如手。
而隨著天光漸晚,漸漸地,竟然颳起了西北風,雖然初時的風力並不算大,然隨著風勢逐漸轉強,讓原本煦暖的溫度也迅速降低,很快就變得寒意刺骨。
這般的風雪天氣,若非十分必要,是很少有人會冒雪出行的。尤其是涿鹿山麓,本就地處偏遠,人煙稀少,漫說風雪嚴寒之際,即便是春暖花開的時節,也是甚少看到行人的。
然則,凡事總有例外。
就在這漫天風雪之中,一少年踏雪而行,直奔涿鹿山腳下行來。
那少年約略十二三歲的樣貌,身材消瘦,五官端方,面目清秀,清澈的眼眸中透露出與其年齡不大相稱的沉穩,隱約之間還有一股風霜之氣,似乎飽歷世情一般。
一襲青衫,雖然陳舊,卻也整潔;頭上青絲束髮,雖然簡樸,卻也顯出一股別樣的儒雅大方之氣。
冒雪行了大半日的功夫,如今西北風漸盛,少年的那襲青衫卻顯得單薄了許多,輕易的便被這寒風吹了個通透。
揮袖掃去了身上的積雪,少年止住身形舉目觀瞧,蒼穹下鉛雲低垂、漆黑如墨,高天上皚皚一片、瓊花漫天。
很顯然,這場大雪,短時間內,似乎不會有息止的跡象。
而前方,透過茫茫白雪,隱約可見幾處不規則的黑色圖案,雖是朦朦朧朧,可在漫天雪白的映襯之下,卻也依稀可辨,黑白相間之際,到好似一幅淡水墨勾勒出的山水一般。
「按照行程計算,前面應該就是涿鹿山了!」瞟了眼黑白相間處的景緻,少年心中暗自思忖道。
「如此大雪,以我的眼力,也看不出十里遠。那麼,這裡距離涿鹿山,應該不超過十里的路程。」
「涿鹿山的西北的山腳下,約二十餘里,就是涿鹿縣城。」
「故此,算上山下的蜿蜒山路,此地距離涿鹿鎮應該約有四十里遠的路程。而如今,到天黑,也只有約一個時辰的時間了。看來,得抓緊時間趕路了!」
心底盤算完畢,少年又理了理背上的行囊,就要再次起身趕路。
便在此時,一道黑點自後方的山崗下冒了出來,黑點迅速長高放大,片刻的功夫,一輛漆黑的馬車現出了全部的身形。
再過片刻,一陣「噗噗」的馬蹄聲伴隨著「吱嘎嘎」的車輪碾雪聲自少年的來路方向傳了過來。
「前面趕路的,借過讓一下!」距離少年尚有近十丈遠時,那趕車的馬車夫便嘶啞著嗓音呼喝道。
此處近山,道路略顯崎嶇,再加上又逢大雪,即便是一輛馬車通行,卻也並不顯從容。因而那車夫提醒少年讓路,卻也沒有什麼無禮跋扈之意。
故此,少年聞言,卻也沒有多做他想,連忙閃身側立一旁。
藉此機會,少年回頭觀瞧。
那是一輛兩馬拉著的青漆棚的馬車,拉車的兩匹紅馬盡皆高大神駿,健壯如龍,與之相襯的是,那青漆棚的馬車卻並不算大,略顯得輕巧簡約了一些。
車軒上的馬車夫外貌約三十許的樣子,看身材並不高大,卻有著一蓬濃密黝黑的鬍子,配著黃中泛黑的膚色,卻也有那麼幾分慷慨豪邁的氣概。
比較獨特的是,這看似粗獷的車夫,竟有一雙明亮異常的雙眸。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眸,漆黑!明亮!深邃!宛若明珠,卻又不失溫暖;皓若明月,卻一點也不刺眼。
僅僅是那麼驚鴻一瞥,少年竟有種眩暈的感覺,似乎整個人都要陷入其似的。
「咦?」或許是驚詫於在如此天氣的荒郊野地竟還有人趕路,那馬車夫漆黑的眼眸中閃過一絲異色,口中也不禁驚嘆了出來。
「是個小孩兒!應該是個貧苦人家的孩子,大概十二三歲,長得挺秀氣,斯斯文文的,看樣子好像還是個讀書人。」似乎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什麼人講述自己所見,就在馬車與那少年交錯之際,那馬車夫輕聲嘀咕著。
就在那車夫輕聲細語的這麼一眨眼的夫,那馬車也已然疾馳過,奔出了近十丈遠。
至此,少年方才終於回過神來,晃了晃腦袋,將那種暈乎乎的感覺驅除腦海。
「奇怪?」心中暗自嘀咕著,少年迴轉身形,準備繼續趕路。
便在此時,前方卻猛地傳來了一串「唏溜溜」的馬嘶聲,旋即,那馬車竟就此停了下來。
「嗯?」帶著一絲疑惑之色,少年不疾不徐地行至那馬車近前。
這次,少年沒敢再次抬頭凝視那車夫的眼,但只急匆匆瞥了一下,便連忙低下頭去,不知怎地,少年竟覺得臉上發熱,兩片殷紅由臉龐一直蔓延至耳尖。
「咦?還害羞呢?」見少年如此神情,那車夫不覺心中暗喜,同時,朗聲開口道,「小弟弟,上來,我們帶你一程吧!」
口中說著,那車夫將手中的馬鞭一揮,指向了車軒的另一側。
「呃,小弟弟?」少年心中微感詫異,還有那麼一點兒感動,以及,一點點的鬱悶。
蓋因,很顯然,這車夫沒把少年當做成年人看待,雖然,這少年也確實沒有成年,但這依舊讓這位貌似心理頗為成熟的少年心中很是有幾分鬱郁。
儘管對於這車夫的稱呼感覺有點兒不自在,可少年卻也知道,這車夫沒有什麼惡意,確切地說,應該滿懷善意!
「多謝這位,嗯,大哥!」少年忙抬起頭,卻沒敢看向那車夫的眼睛,但只將目光落在那車夫的下頜處,開口道謝著。又轉頭瞟了一眼那車簾遮擋下的車廂,忙補充道,「還有尊上。」
「不過,卻不必了!」出乎那車夫預料的是,少年並沒有上車的意思,感謝之後,反而語氣很是堅定地拒絕了車夫的好意。
「咦?」車夫眼中閃過一絲驚詫之色,旋即,又化為一絲明悟。
「小弟弟,不要不好意思!這裡距離前面的鎮子可還要有幾十里的路呢,若是你這般徒步行走,只怕天黑也趕不到。這天氣,入夜之後可是很冷的,而且,這荒郊野外的,難免會有一些危險。所以,小弟弟,你還是上車來,我們帶你一程吧!」
「多謝這位大哥好意,不過,確實不用了!」少年再次堅定地搖了搖頭,態度很是誠懇地開口道,「不過幾十里的路程而已,在下自信應付得來。」
畢竟素不相識,少年還是不願意平白受人恩惠的。
況且,徒步趕路也是一種歷練。所謂,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嘛!
更主要的是,直覺之中,少年總是覺得,這車夫,還有那馬車,似乎都透著一絲的古怪,偏偏,卻又說不清楚究竟古怪在何處。
所以,下意識地,少年覺得,還是不要與之走得太近,雖然這車夫看起來似乎不像是什麼歹人。
聞聽少年之言,望著少年那剛毅的臉龐、堅定的目光,車夫一愣,眼中閃過一絲恍惚之色,似乎想起了什麼,口中喃喃道,「真像!」
俄頃,又迅速恢復清明。
望著那固執的神情,車夫知道,這少年也是個倔強之輩,輕易不會更改決定,不禁搖了搖頭,嘆了口氣。
片刻,神色複雜地望了少年一眼,張了張口,最終,那車夫卻什麼也沒說。猶豫了一下,那車夫伸手扯下了背上的貂皮大氅,抖手扔至少年懷中,然後不待少年反應過來,便已「啪」的一聲揮動馬鞭,驅車疾馳而去。
瞟了眼懷中兀自帶著一絲溫熱的貂皮大氅,抬眼望著前方那急馳而去的青漆馬車,少年心底頗不平靜。
「咦?」直到那馬車化作一個漆黑的小點,最終消失在漫天風雪之中,少年方才回過神來,聳了聳鼻子,驀地發出了一聲驚呼。
定了定神,略一猶豫,少年小心翼翼地將大氅折好,放進了包裹之中,方才再次起身趕路,只留下一道淺淺的腳印,沿著山路,一直向著那涿鹿山腳下延伸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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