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雖敗猶榮埋名甘遁世

弄巧成拙盜寶枉追蹤

就在這個時候，趙佗子在地下一個鯉魚跌子式，雙手扶了草地，兩腳倒豎起來，正要反踢振華的臉。振華知道這是不能向下蹲著躲的，怕中了趙佗子的第二著，於是趕緊向上一跳，將頭躲了過去。但是躲過去了頭，躲不去胸脯，趙佗子兩隻腳正踢著胸脯。振華抵制不住，身子向後一仰，便也倒在地下。好在兩個人都不是重傷，一骨碌爬了起來。兩個人又互相對峙著。趙佗子笑道：「姑娘的手段，卻是厲害。」振華笑道：「你也不錯。」趙佗子道：「剛才我聽見有個人說話，你莫非帶了幫手？」柴競在草里向外一跳，說道：「我是來看熱鬧的，並不是幫手。」趙佗子道：「這姑娘打贏了我，你就是看熱鬧的；若是打輸了呢，你就不免要出來干涉我們的事了。」振華一紅臉道：「什麼話，姑娘讓人打死了，也無怨言，若是有一個人幫拳，那就算我丟臉。師兄，你回去！我和他打下去，若是沒有個輸贏，打三天三夜，我也不休手。」

這句話說完，半空中一道黑影一晃，有人說道：「就是這樣完了，大家都有面子。」原來那龍岩和尚不知何時預先藏在一棵樹上，這時卻突然走下一落，站在趙佗子振華當中。笑道：「這都是我不好。多說一句，惹出了這一場是非。姑娘的本事，實在不錯，但是姑娘也必然相信我龍岩和尚，不是說什麼謊話。大家就此一笑而罷，不要再動手。」那趙佗子看見龍岩和尚，先就軟弱三分，向後退了一步。振華姑娘滿心滿意要把趙佗子打倒，不料到了最後，反吃了人一踢。她心中對於此事，十分的不服。只恨一時粗心，當著師兄師弟面前，丟了這樣一個大面子。至少要把趙佗子重打幾拳，重踢幾腳，才能消這口惡氣。現在龍岩和尚向中間一攔，看那樣子，萬萬是不讓打的。只氣得滿臉通紅，兩隻手插在腰上，睜著眼睛，鼓著腮幫子，望著趙佗子。那龍岩和尚笑嘻嘻的，將手掌伸直，對振華擺了幾擺。說道：「不必，不必，都是一家人。」當他搖手的時候，有一陣冷風拂面而來，振華不由得打了兩個寒噤。振華性情雖然豪爽，卻不是個獃子，見龍岩和尚這種武術，知道是超群絕眾，不可以亂來的。便笑道：「不是侄女不肯休手，不過剛才和趙大哥請教，趙大哥說我請了幫手，我有些不服這句話。現在師伯來了，好極了，就憑著師伯當面，我們再比個三套兩套，看看我們是不是要人幫拳？」龍岩和尚笑道：「他說你請人幫拳，你也可以說他請人幫拳的。以我而論，我不就藏在樹上嗎？」柴競也道：「師妹可以休手了，你和這位趙大哥，正是棋逢敵手，一下子不容易分勝負的。」振華經柴競一說，也就算了。

龍岩和尚就要趙佗子跟著大家一路到廟裡去，拜見幾位老前輩，趙佗子不能違抗，只得跟了來。他到了偏殿上，一見張道人，不免猛吃一驚。記得前晚在江邊上打漁，黑暗之中，曾看見兩個人順路過來，其中有一個，便是個老道。當時雖不曾看清他的臉色，但是他胸前灑著一部大鬍鬚，那是認得的。再一聽他說話，那聲音，也很熟悉，分明就是這個人了。當時拱了拱手，依舊以晚輩之禮相見。同時他又一想，和老道一路來的，還有一個小夥子，那又是誰？肚子里這樣默想著，就察看各人的言語動靜。後來聽他們說話，是柴競和張道人先來南京的，於是就料到那天到江邊上去的一定就是柴競了。當時且不說什麼，談了一會子，告辭回去。心中暗忖：在南京充了半輩子的好漢，不料今日讓一個黃毛丫頭踢了一個跟頭。雖然自己也回了她一腳，無奈，自已猛不防，讓人先跌下。沒有人看見也罷了，無奈讓柴競看見了，又讓龍岩和尚看見了。連柴競當面說，也只算我和朱家姑娘棋逢敵手；若是他在背後說，豈不說我輸給她了嗎？自己一面想著，一面走路回去，兩隻腳，只管一走一頓，兩隻手反背在背後，恰好像捧著背上那個包袱一般。這樣一來，頭是越發的低下去了，兩隻眼只看腳要去踏的石頭，眼前的東西，全不曾理會。

忽然有個人在肩上拍了一下，說道：「趙大哥，哪幾去？」趙佗子一抬頭，不是別人，正是馬耀庭。皺了眉將腳一頓道：「都是你。」馬耀庭道：「都為我什麼事？我沒有得罪大哥啊！」趙佗子道：「你沒有得罪大哥，你叫大哥栽了大筋鬥了！」馬耀庭道：「我怎麼讓你栽了大筋斗？我倒不懂。」趙佗子因就把剛才比武的事說了一遍，一頓腳道：「我們兄弟，若是丟了這個面子，不能扳回來，在南京就不必混事了。」馬耀庭因在路上遇見不便說話，陪了他到膏藥店內說話。因道：「趙大哥，憑我們的力量，決不是人家的對手。據我看來，把這事丟開也就算了。」趙佗子道：「他不但是我的仇人，還是我們大家兄弟的仇人。為了大家兄弟，我不能放過他。你猜他怎麼樣，當我們龍頭在江邊開山門的時候，那道人和姓柴的，他卻私私的偷到那裡去看。是我一番好意，把他們攔回來了，這樣看來，他分明是有心和我們為難了。這一件事情，我不能隱瞞，我要去回稟龍頭。」馬耀庭拉住了趙佗子的手，低了聲音，輕輕說道：「我的大哥，你也不打聽打聽那個張道人是誰嗎？論起輩數來，他比我們大的多，據我打聽來的，你不要看他身子那樣健旺，他有八十多歲了。在長毛手裡，他就了不得，到了現在，他是不肯把底細告訴人，要論起來，恐怕比我們龍頭的輩分還大，我們敢去惹他嗎？你要說出來，準是找釘子碰。」趙佗子聽說，便翻了眼睛，只望著馬耀庭，半晌沒有說話。馬耀庭道：「先前並不是我怕事，我不敢上前，叫你去上當。我的意思，只要你和姓柴的，不要傷和氣比上一比，讓他知道我們兄弟也不是無用之輩。你索性要牽扯上那個老道人，你想他和龍岩師都是朋友，還有我們說話的位嗎？」趙佗子被馬耀庭一說，一團火氣，自軟了半截，將手一拍頭道：「算了，我讓了人家了。老弟，你的話很對。」馬耀庭看他這種懊喪的神氣，心裡非常的後悔，以為自己何苦和姓柴的爭什麼閑氣。自己爭閑氣罷了，又把趙佗子攀出來，讓人家無故栽了個筋頭，在南京的一世英名，一旦付之流水，心裡非常的過意不去。就對趙佗子連連作揖道：「老哥，這實在是我的不是，連累了你老哥。不過我一日不死，我一日總記在心裡，到了便當的時候，我總要報答你。」趙佗子伸了兩隻手，向馬耀庭亂搖，說道：「這件事，我們不談了，我們不談了。大概你還沒有吃飯，我們到小飯館子里去喝兩杯酒去。」馬耀庭笑道：「好，一醉解千愁，我來請大哥。」

於是兩個人出了膏藥店，就往附近一家小館子里去吃飯。趙佗子一坐下，就拍了桌子道：「夥計！我們要上三斤花雕，把肥的鹽水鴨子切上一隻，另外加一碗紅燒牛肉，煮一尾大鯉魚。」馬耀庭笑道：「大哥，為什麼今天這樣大吃大喝？」趙佗子道：「心裡煩悶，就喝一個痛快！人生在世，知道有幾回大吃大喝？像我們這樣的好兄弟，又知道有幾回在一處？我們還不是痛快一回算一回嗎？」馬耀庭明知趙佗子滿腹牢騷，是強為歡笑，故意施大話來壯膽子，也就隨聲附和，帶著笑陪他吃喝。一會兒工夫，夥計將杯筷擺上，趙佗子一看那酒杯，不過平常小茶盅那麼大，便翻了眼向夥計道：「你們賣酒，只肯賣三斤嗎？」夥計摸不著頭腦，笑道：「豈但三斤，三十斤也賣。」趙佗子將酒杯一舉，一直舉到夥計面前。問道：「既然賣酒沒有限制，為什麼把這大的酒杯子給我們？」夥計道：「我們這裡，最大的杯子，只有這樣大。」趙佗子道：「我們不是什麼秀才先生，要斯斯文文的品酒，杯子小了，你不會給我們送兩隻碗來？」夥計自認識趙佗子，知道他是江湖上的人，往常他家吃酒，不是這樣，今天也許另有原故，且莫得罪他。笑道：「要碗，有有有。常言道，開飯店的，不怕大肚子漢。趙老闆，你儘管放開量來喝罷！」趙佗子道：「還不是這一句話。」夥計不敢多言語，將兩隻飯碗，來分擺在二人面前。一大錫壺酒，燙得熱熱的捧了上來。

趙佗子提了壺柄，先向馬耀庭碗里一斟，壺口很陡，他斟得又猛，那酒斟在碗里，團團的轉將起來，當中卷出一個漩渦。那酒里的熱氣，隨著酒，就由壺嘴裡沖將出來，斟到碗里，更是騰騰上升。那一種酒香，不但趙馬二人聞了個痛快，就是這一列幾處座上，客人都覺得突然有一陣濃香撲鼻。趙佗子給馬耀庭斟完了，自己也斟上一大碗，且不動筷子，端起碗來，先連喝了三口酒。笑道：「耀庭，人生一世，草生一秋，遇到好機會，不尋點痛快，白到世上來一趟。錢算不了什麼，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妻財子祿，兩腳一伸，哪樣是我的？大丈夫只有做一點功業，留之後代，那是永傳不朽的。豹死留皮，人死留名，人生轉眼就過去了，只有這一點子，還是個想頭。」馬耀庭道：「正是這樣，不過像我們兄弟，雖然在江湖上有個幾年，但是像我們的人才也車載斗量，哪有名可留？」趙佗子道：「這就看各人的造化了。漢高祖是江北一個當地保的出身，朱洪武自小兒還出家作過和尚，到後來轟轟烈烈干下那一番大事。原來他心裡，一定沒有夢到。可是也有許多英雄，練就渾身的本事，由少至老，不但不能傳名，連一個知己的朋友也得不著，成不成在天，干不幹在我。」說時，端起碗來，咕嘟一聲，喝一滿口酒。接上嘆一口氣道：「要一個名，也不容易啊！像我在南京充了二十年的好漢，幾乎讓一個小姑娘打敗。……」馬耀庭連連搖手道：「弟兄喝酒喝得很痛快，不要談這種敗興的話。」趙佗子笑道：「是的，不要說這種敗興的話。」這時那一大盤紅燒牛肉，一大尾紅燒鯉魚，熱氣騰騰的放在桌上，更是引起人的酒興。於是趙佗子叉了大塊魚肉，只管下酒，三斤花雕完了，趙佗子又要添三斤，馬耀庭再三攔住，才只添一斤酒。酒喝完了。趙佗子紅著一張醉臉，自搶到柜上去會了帳。馬耀庭趕來，他就拱了一拱手道：「老弟，再會罷。」竟自一轉身，就走了。

馬耀庭今天擾了趙佗子一餐，心裡又加倍的過意不去。次日便揣了幾兩銀子來見趙佗子，一來還席，二來為了柴競的事，向人家陪個不是。不料到了膏藥店門口，那一塊膏藥市招，不知所在。店門也沒有下，閉得緊緊的。馬耀庭可猛吃了一驚，走上前細看時，門上貼了一張紅紙條，乃是聲明歇業。上面寫道：趙佗子在南京賣膏藥二十年，近因回里種田，自行歇業，所有欠人小款，都於一晚之間，分別還清，至於外欠本店之款，一來是多年的主顧，二來都為數無幾，一律作罷。趙佗子作事，來清去白，轉告好友知之。下署著年月日。馬耀庭雖然認字不多，像這樣的文字，半猜半認，也就認出來了。心裡一想：真怪，昨天在一處喝酒，他沒有提到一個字要走，現在突然歇業走了，這分明是因為爭人不過，遠走高飛。他雖然好勝，究竟是個有志氣的人，心裡很是佩服。這人去得奇怪，不能不讓龍岩和尚知道。龍岩雖不是他的本傳師傅，但是一向照管著他，有個半師之分的。當時也不回家，一直到夕照寺來，他一進廟門，就見柴競和一個四十上下的壯漢，挨肩而過。柴競只拱了一拱手，就去了，看那神氣似乎不願意人知道他們的行藏。馬耀庭看在肚裡，便一直到後殿來見龍岩和尚。他右手託了兩個茶杯大的銅球，幾個指頭車輪般的轉著，轉得嘩啦啦直響；左手卻高抬起扶了柱子，昂著頭看天上的雲彩，似乎出了神了。馬耀庭走進來，恰好和尚一低頭，他先看見了，便大聲說道：「馬耀庭，你是怎麼樣子混的？也不知道你在趙佗子面前說些什麼？引得他來打架。我就早料到你有此著，把事擋過去了，現在你自己跑了來作什麼？」那手上轉的銅球越發快了，一片噹噹之聲，可是瞪了眼望人，專等回話。馬耀庭笑道：「我又敢說什麼呢？趙大哥就是那種脾氣，你老人家還不知道嗎？」龍岩和尚道：「他既然是走了，那也不去管他，憑他那種本事，在江湖上無論怎樣也有飯吃。不過你以後對朋友說話，要謹慎些才好。」馬耀庭碰了一個釘子，不敢多說話，就告辭出廟。

當他走過配殿門的時候，卻聽見裡面有人說道：「那個李先生，能說他們本地方的弟兄，已經有人跟下去了，倒不要什麼緊。這一場買賣，今天晚上不動手，就失了機會。羅家兄弟對於此事，要去辦，是不費吹灰之力，加上還有柴家兄弟去幫忙，這當然辦得了。不過他們兩人，都是膽子太大，不要憑了他們的本事，拚命往下干，那就會出亂子的。我想這件事，還是我們派一個人跟了去的好，萬一他們做事露出馬腳來，還有我們在後面挽救。」又有一個人笑道：「不要如此，他們年輕的人，都好的是一個面子，有我們這老頭子在後跟著，必然疑惑我們老弟兄笑他無用，他更要賣弄了。」說畢，哈哈笑了一陣，聲音就去遠了。馬耀庭一想：這是什麼大事，還值得這樣留心，我今天且躲在這裡，看個水落石出。於是趁四顧無人，就向配殿後的夾道里一踅。由這裡過去，是一間柴房，由天窗上鑽將進去，便在軟柴草堆上，放頭大睡一場。一覺醒來，已是天色昏黑，慢慢的溜到神廚後面，一看東廂房燈光閃閃，好些個人影子，在窗戶紙上晃動，一片人語喧嘩之聲。就中有一個人說道：「制台衙門我也去過一兩趟，重重疊疊的屋，我們知道東西放在哪裡？」又有一個人道：「這也沒有什麼難處，我們捉住一個人，問他一個明白就成了。」馬耀庭一聽，暗地裡伸出半截舌頭，心想他們的膽子太大，居然敢在制台衙里去撞木鐘。不用說，這一定是聽了作壽之後，收有許多壽儀，他們要到制台衙門裡去代收一筆。俗言道：見財有份。他們既然去大大受用，我得插上一隻腳，分他一點。於是且不作聲，只在暗處相守，到了三更時分，卻慢慢的踱過夾道，越牆而出，先隱在樹下，於是大寬轉的，走到山前一條大路，隱在菜地里等候。不多一會兒工夫，果然見兩個穿夜行衣的人匆匆忙忙向前而去。馬耀庭在南京城裡，路途是熟的，就抄著近路，追到制台衙門附近，閃在一個更棚頂上，爬上牆去，恰好牆上長了一叢野樹，借野樹掩了身軀，便坐在牆頭上。這時已是月底，月亮還未高升，一望衙門裡房屋，一層層的黑影巍巍。滿天星斗，倒是異常繁密，一陣陣的晚風吹來，好像把天上的星斗，都吹得清光閃閃的亂動。這裡正臨著後花園，那些樹梢，有些顫動，恍惚是有人藏在上面一般。久等夕照寺的來人，卻是不見。心想：他們要是動手，決不能自前向後，由大堂進來。若是走後面到上房，這裡最便，何以我卻看不見他們的人影？自己等得有些不耐煩，就跳下牆去。馬耀庭的輕功，卻是不大高明，突然向下一跳，就撲通一聲響。這萬籟無聲的夜裡，這樣一下響，連自己都跳得受了一驚，趕忙一縮身軀，藏在一架葡萄架下。南方的葡萄架，冬天是不用收藏起來的，馬耀庭以為藏在這裡，總不會讓人看見的，停了一停，這才出來。順著路下去，園門卻是開著，一看門閂，讓刀劈開了，心裡立刻一驚，人是由這裡進去的。好在沒有燈光，且摸索向前，所有的門戶，完全都已打開，左右四望，只見左一道走廊，右一道走廊，上面是大柱林林的高屋，紙窗裡面還有燈光，一片鴉片煙味之中，卻有兩個人在屋子裡說話。自己心裡立刻省悟：我來到什麼地方，一個單人，被人拿住，還有性命嗎？立刻轉身就走，但是黑夜之間，盤盤轉轉的走進來，未免失了方向。要回去，卻找不出路。偶然一回頭，只見牆邊，靠住一架長梯，不管好歹先逃出這一重險地為要。爬上梯子，走到牆頭，這才分出四向。只得硬了膽子，在牆頭上向後走，然後由廚房頂上，跳到煤渣堆上，再向花園去。自己來時一團雄心，不料到了這裡，自己先膽怯，本來自己也太粗心，一點把握沒有，反要偵察別人的行動，豈不是笑話？

正想到這裡，忽聽前面突然人聲喧嘩，大叫：「拿賊啊！拿賊啊！」只這一聲喊，四面八方，人聲大作。馬耀庭大嚇，尋不到一個相當的路逃走。自己向牆上竄了兩次，偏是心慌，都沒有竄上去，聽聽人聲，竟有一部分到後面來。這個時候，他心裡自然是萬分著急，周圍一看，並無可以逃走之地。要說硬打，靠自己一個人，決計是打不出去。正在著急時，那園門裡射出一道火光，好像就有人找將來，沒奈何，只得跑到葡萄架下去。恰好這個時候，靠著牆發現了一道長梯。馬耀庭心裡一喜，趕忙連爬帶跳，爬上牆頭，可是到了牆上，心裡忽然省悟：這不是在前面上房裡擺的梯子嗎？怎麼挪到此地來了？這梯子放在這裡，究竟也是禍根，豈不是明明告訴人，我由此地走了？心裡這樣想著，就要低頭去找梯子。不料剛一彎腰，梯子卻毫無蹤影，這莫非是梯子倒下地去了？但是一看牆根，又並沒有梯子，分明暗暗之中，有人搭救了自己，連先前上房裡那張梯子，也是這人擺的了。這人本事太大，能夠在自己面前走來走去，自己卻一點也不知道，這樣的眼笨心粗，還要去暗中偵察別人的行動，豈不是笑話？這地方也不必久留了，趕緊回去，免得出醜。跳下牆去，順著小巷，就要向前走。卻有人在身後喊道：「前面有柵欄，去不得，快走後面吧，再過一會兒，人就趕上來了。」馬耀庭慌裡慌張，被這一喊，卻沒了主張，不敢更向前。就望後走。這一回頭，看一個人影，在前面跑，星光之下，似乎反過一隻手來，對自己招手，馬耀庭料得那人是搭梯子的，總不會相害，就跟了下去。但是無論如何，隔了十幾丈路，總沒有法子追上去。那人雖然跑得極快，腳下沒有一些響，看看追近一道柵欄，那門自然開著，恍惚他前頭還有一個人，先開了門。約莫追了五六里路，那人總是若隱若現，一直追到一片菜園邊，那人忽然不見。

這菜園有一道大鵝卵石砌的圍牆，高與腰齊，忽然紅光一閃，牆頭上著了一把火，原來是有一卷碎紙在牆上燒起來了。走上前一看，火紙堆邊，卻放著一個四方的木盒子，上面有一張白紙，上寫「見財有份，留作善舉，柴競羅宣武同贈。」打開木盒子，黃燦燦的，是盒赤金葉子。馬耀庭看到，先不由心裡撲通一跳，心想原來就是他二人，不但救了我，而且還分我這些錢，我守了一天一夜，真是有眼不識泰山。抬頭一看，東方發白，一小鉤月亮，剛剛上升。這般時候，大概是夜已到了寅初，索性在這裡緩步一回，等天明了，將木盒揣在身上，才走回家去。鬧了一夜，人也自然睏倦，且休息自睡，一直到晚半天，方才醒過來。在家裡將金葉子秤了一秤，足夠六七百兩銀子。心想在南京混了幾十年，只是糊口飯吃，從沒發過許多錢的財，現在突然得了這多錢，我不能不去謝一謝人家。又過了一天，復到夕照寺去，要面謝柴羅二位。不料一見龍岩和尚。這個啞謎，就讓人家揭破了。